五十隻崽
陸星寒的藝考成績排名很高, 高考分數只要衝到錄取線上, 就能順利考上音樂學院。
他在校時學習還不錯,算不上多好, 但中游是有的, 沒有太讓林知微操心過, 高三以來參加過的幾次模擬考試總能夠上二本線, 班主任和各個任課老師也對他很放心,橫看豎看都是懂事勤奮好寶寶, 否則林知微也不會被小崽子經營的乖巧假象蒙蔽那麼多年。
要花時間玩音樂、領著一眾小弟到處耀武揚威做大哥、還要背地裡暗搓搓惦念她, 如今又身在娛樂圈, 這種情況下可以保持成績不掉,林知微相當滿足了。
離高考還剩兩天時,林知微基本痊癒,但醫生的意思,希望她繼續留院觀察, 確保別留下後遺症。
涉及到身體的, 陸星寒態度相當堅決,不肯讓她走, 可他卻不得不先一步離開。
他要返回到戶籍所在地待考, 從海島到江城, 路上就要差不多輾轉一天, 再不走真的來不及了。
林知微幫他整理行李, 衣服一件件疊好, 其中兩套單獨放在角落, 叮囑他,「考試兩天肯定有不少媒體守著拍你,這兩套搭配好的,你直接穿,別的不用在意了,放鬆點,好好發揮。」
陸星寒站在她跟前,目光落在行李箱里,「想放鬆……這樣可能不夠。」
林知微茫然。
他俯身,把兩套里的上衣分別撿出來,都是材質柔軟舒適的短袖T恤,抖開,捲起,趁林知微沒防備,套在她身上。
她本來就瘦,傷了一場又清減不少,纖纖窄窄的一條裹在寬鬆衣服里,襯得一張臉巴掌那麼大,杏眼黑潤,嘴唇水紅,勾得人只想侵略。
「袁孟還等你呢,」林知微著急地往下扯,「別鬧了。」
「沒鬧,」陸星寒眸色深深,另一件也給她套上,把她往懷裡一抱,親親頭髮,「沾點你的香味,我穿著才能考好。」
什麼……什麼歪理邪說。
明知道他是故意的,心口偏偏軟塌塌。
她手臂全困在衣服里,伸不開,手只能從衣擺下面探出來,扯扯他催促,「別耽誤時間了。」
陸星寒嘆口氣,抱著她原地轉了一圈,「高考結束當天晚上,三中要辦畢業典禮,學校跟公司商量好了讓我到場,我唱兩首歌就走,你乖乖留在這別動,我結束馬上回來接你。」
回來接她?又要花上一整天。
他去哪的行程,幾乎沒有秘密,無故返回海島,根本沒理由對外解釋。
但林知微沒跟他爭辯,算是默認,打算先有求必應,讓他安心考完試再說。
剛想著有求必應,小崽子馬上爭取,「等再見的時候,你要說的話,不能再找借口拖延了。」
「……知道了!」
陸星寒把她身上的兩件上衣脫下來,蓋在臉上,滿足地蹭了蹭,精心疊整齊放好,拉上箱子,一步三回頭。
林知微趴在窗口看著他的車走遠,消失在轉角,星星點點失落夾雜不放心的情緒剛要漫上來,手機就響了,陸星寒拍了短視頻發來,鏡頭裡,車窗外街景飛逝,他俊臉帶笑,好看得讓人心律不齊。
再然後,林知微的微博首頁開始熱鬧起來,忍耐許久的粉絲們熱情出動,機場圍得水泄不通,各種預覽照刷刷更新,沒過半個小時,各大粉絲站的高清圖也跟著出了。
林知微忙到不行,看哪張都喜歡,保存了一通,相冊里立馬新增無數,等一大波熱潮過去,陸星寒上了飛機,她才面紅耳赤往床上一趴,覺得自己真是傻透了。
像個懷|春少女似的……
她正擁著被子來回翻滾,鈴聲忽然大響,忙抓過手機一看,神色不禁略有轉冷,坐起來正正經經接聽,「陳姐。」
造型工作室的老大名字叫陳令儀,以前互相之間感情親近,林知微跟何晚她們都是笑鬧著稱呼老大,但自從關係變味后,她就開始客客氣氣喊「陳姐」。
陳令儀開門見山問:「知微,該出院了吧?你這一病,耽誤很多天了,不少工作等著你呢。」
林知微現場受傷的事沒有對外透露,給工作室那邊的理由是動了個小手術,住院這段時間裡陳令儀打過三個電話,除了第一個表示關心之外,往後越來越沒耐心。
「很快了,」林知微說,「就這兩天。」
陳令儀不滿,「不就是個小手術嗎?怎麼拖了這麼久。」
林知微頓了頓,沒回答,而是反問:「工作室規定的病假是十五天之內,我還沒超過。」
陳令儀語塞,隔了片刻說:「非要卡著上限嗎?我能催你代表你重要,否則我哪有時間,總之別休息了,三天之內,我這邊給你安排一個急單。」
電話掛斷,林知微攥著手機發了會呆。
重要什麼,無非就是哪家藝人指名道姓要找她,陳令儀捨不得推,才在合理的病假里硬找她回去。
雙方嫌隙越來越大,早晚要有崩的那天。
但在徹底無法忍受之前,林知微還想儘可能顧念入行以來的情分。
她算算時間,擔心陸星寒高考結束時可能正好要分頭忙碌,見不到面,於是不再猶豫,主動聯繫醫生做了一次全方面檢查,確定身體沒有問題,辦理出院,瞞著所有人踏上回江城的飛機。
走出江城機場時,是高考第二天的下午四點,林知微直接打車趕去陸星寒的考場,還隔著一條街時,就已經水泄不通。
除去送考的家長老師外,多半是扛著長|槍短|炮的各家媒體,耐心極好地佔據絕佳角度,守住校門口隨時準備衝鋒陷陣,袁孟領幾個助理忙著維持現場,不能讓媒體打擾到別人,否則一波頭條上去,全成黑料。
最後一門考試準點結束,考生們從各個教學樓湧出,林知微站在角落裡踮起腳,努力朝裡面張望。
陸星寒為了不引起騷亂,特意等到大家走完才出來,身影剛露出一角,立刻被鏡頭齊刷刷對準,他在出大門前,先拿手機按了幾下,林知微這邊嗡嗡一震,果然是他的微信。
「知微,我考完了,分數肯定夠。」
林知微低頭笑了,小崽子心心念念的,全是她答應的那件事。
她把自己藏得很好,默默看著陸星寒被媒體簇擁,簡短回答了幾個問題,國民弟弟的乖萌形象保持完美。
最後上車前,有個網站的記者追著問:「寒寒,我們都看到你剛一出來就在急著發信息,能不能透露一下是發給誰的?」
陸星寒唇一彎,語氣溫柔,「當然是給我家裡啊。」
林知微離得並不遠,這句話也不複雜,她聽得清清楚楚,心口顫了顫,被「家裡」兩個字撓得酸癢又熨帖。
陸星寒低下身,準備進車裡,卻有感應似的,總覺得不安,他抬頭四處望了望,林知微趕緊躲到牆後面,等他徹底走後,才鬆了口氣,彎著腰笑出聲。
太精了,要瞞過他還真不容易。
要是現在被他發現,萬一一衝動跑過來,那可出大亂子了。
林知微離開考場,先回家裡,扒著衣櫃挑來揀去,選出一條青春俏皮的背帶牛仔裙,配著陸星寒當初送她的髮帶,把長發編成鬆鬆的麻花垂肩上,化淡妝,放棄日常的啞光唇膏,塗了層淺紅唇釉。
她呼出口氣,照照鏡子,覺得超級羞恥想捂臉撞牆。
但更多的,還是緊張變調的心跳。
三中的畢業典禮是當晚七點半開始,校方跟星火娛樂態度一致,禁止任何媒體入內,管控非常嚴格,只面對本校高三學生和家長開放。
林知微避開人流高峰,等典禮開始半個小時才到,看門大爺差點沒認出她,推著眼鏡看半天,恍然大悟,「高三六班陸星寒的家長是吧?」
「家長」這個頭銜還真是糾結啊。
林知微哭笑不得點點頭,簽完字入內,大爺還在後頭嘀咕,「怎麼越長歲數越小啦。」
這句絕對是誇獎!小開心。
三中大禮堂離校門不遠,林知微推門進去時,裡面氣氛和諧,前方舞台上是女聲合唱,高中姑娘們一水兒的白裙子,底下觀眾席有不少男生伸著脖子巴望,還有背後藏花的,大概是等著表演結束去表白一波。
她挑最後一排坐下,正感嘆還剩很多空位,並沒有想象中那麼人滿為患,現場氣氛就驟然一變,女聲合唱團退場,舞台布景徹底轉換風格,中間支起話筒架,屋頂燈光刷的熄滅,只留一束追光,背後的大屏幕上跳出倒計時,從三分鐘按秒遞減。
林知微頃刻間換了個世界。
剛才還安寧的禮堂內,左右兩側虛掩的大門被砰一聲推開,無數剛趕到的女生蜂擁進來,手裡各種手幅燈牌熒光棒,頭戴閃光小發卡,尖叫著往前沖,來晚的只能擠在後排,幾乎瞬間把林知微給淹沒。
什麼情況?!
林知微被擠得往後靠,聽身旁距離最近的幾個小女生嘰嘰喳喳激動地說個不停,側頭一看,滿眼的小短裙大長腿。
「校方也太能騙人了!還說陸星寒多半不來,害得咱們都沒準備好!」
「是啊!說什麼怕轟動,故意等到時間臨近才通知,太過分了吧!我家裡還有超多好看的燈牌根本來不起取!」
「還說燈牌呢,連妝都是臨時化的!幸虧我穿了裙子!」
「哎呀穿裙子也沒用,今晚上校花要表白呢——你再打扮能比校花還漂亮啊?」
小女生們太激動,蹦蹦跳跳的,林知微不得不讓開些,給她們留出位置,心裡繞著那句「今晚校花要表白」。
她低頭笑笑,明知道這幫孩子多半是粉絲心態,但笑得還是有一點牽強。
屏幕上倒數一分鐘。
小女生們忽然炸開,紛紛扭頭望向禮堂門口,林知微也順著看過去,膚白貌美的漂亮姑娘即使在黯淡燈光下也光彩照人,手捧大束玫瑰進來,沿路上擁擠的同學紛紛給她讓道。
倒數三十秒。
「校花來了!」
「哇真的超漂亮!」
「聽說家裡很有錢,學習又好,這次肯定能考上名校的,雖然不是明星但是跟陸星寒很配啊,說不定這次真能——」
「算了吧,她以前公開表白好多次了,陸星寒看都沒看過一眼,現在人家那麼紅,更不可能答應。」
林知微雙手把包抓緊些,看著那姑娘的窈窕背影接近舞台。
倒計時三秒。
一束追光緩緩移到舞台邊緣,高挑修長的人影拎著吉他露出側臉。
一秒。
陸星寒出現。
禮堂里寂靜一瞬,緊接著狂潮般兇猛爆發,尖叫喊聲震耳欲聾。
學校的音響效果本來還算可以,但小女生們實在太過熱情,要不是星火娛樂提前安排了嚴密安保,估計檯子都要被踩塌。
林知微坐在最後面,甚至聽不清陸星寒說了什麼唱了什麼,只能看到滿眼狂熱揮舞的燈牌熒光棒,耳朵里充斥各種告白,宛如個人演唱會現場。
兩首歌唱完,趁著餘音未消,難得安靜的那一會兒,校花輕聲軟語哄過台邊的保安,毅然抱著花爬上舞台。
全場頓時尖叫起鬨聲大作。
林知微抿抿唇,不難想象接下來要發生什麼,她不太想看這樣的畫面,跟身旁擁擠的學生們說了聲借過,提前離場。
她起身時,陸星寒站在台上,目光越過擁擠人潮,定在她身上。
她走到門口時,校花含羞帶怯跑過來,離得還有挺遠,卻被陸星寒莫名變冷的氣場嚇得不敢靠近。
她身影消失時,陸星寒直接示意保安攔住校花和其他興奮的女同學,後退兩步,朝大家和學校深深鞠一躬,退場。
校花跺著腳喊他,他連餘光也沒有一個,徑直大步走回後台。
六月夜晚,溫度適宜,林知微出來后揉了揉耳朵,低頭看看自己身上的牛仔裙,覺得跟裡面滿滿當當的高中生相比,有裝嫩嫌疑。
她走得慢,情緒不高,一路踢著小石子。
看不慣?不應該啊,高中畢業正是表白季,受歡迎的男生被人圍堵都是常見,大驚小怪什麼。
小心眼?怎麼會呢,她都多大人了,又不是愛嫉妒的小崽子。
小崽子。
她又踢踢石子,咬住唇。
到處勾人的小崽子。
林知微走著走著覺得不對,好像悶頭認錯了方向,沒往校門去,反而繞到了禮堂後面的小樹林,高一高二在放假,高三都在禮堂里,小樹林安安靜靜,沒人。
她調轉方向往回走,情緒越來越低,乾脆伸手拆掉了編好的辮子,長發彎著自然的弧度散開,她把髮帶抽出,捏在指間,想隨手塞包里。
才動了一下,身後突然有熱度靠近,迎風飄起的髮帶被人扯住另一端,抽緊,拉近,順勢把她的手攥進掌心。
林知微一驚,急忙往回拽,憤怒轉身,一下子跌進無比熟悉的漆黑眼瞳里。
陸星寒穿著舞台上那身衣服,月光下靜靜望著她,「為什麼拆掉?」
「你——」她手一松,「你怎麼出來了。」
「好不容易任務完成,心心念念的小姑娘卻偷偷跑了,我當然要出來追。」
林知微把髮帶扔他手裡,避開視線。
陸星寒摸摸她額頭,「頭還暈嗎?瞞著我出院,回來也不告訴我,知微,你不乖了。」
林知微自認為不是個耍小脾氣的人,可現在就是不願意理他。
轉身想走,馬上被他扣住,摟著往另個方向帶,「跟我去個地方。」
林知微掙脫,「這是學校!你不怕人看見?!」
他斬釘截鐵回答:「不怕。」
不遠處的高三教學樓里空空蕩蕩,從側面樓梯上去,能直達頂層的天台,林知微被他半摟半抱帶上去,腳剛踩到實地,身後就傳來一群死忠小弟們憋笑的聲音:「寒哥放心!儘管跟大美女姐姐說話,我們守著!絕不偷看!」
陸星寒手一揚。
林知微耳根通紅,「來這裡幹嘛?」
陸星寒順順她長發,「來兌現承諾。」
是,她趕回江城,確實就是來兌現承諾的,但攢了滿心的話全被一捧玫瑰壓了回去,堵得哪都酸酸漲漲不舒服。
她不吭聲。
陸星寒雙手扶著天台的欄杆,朝遠看,聲音低緩,「知微,你看那邊。」
林知微下意識抬頭。
他們站得高,看得到江城大半的輪廓,遠處樓房林立,燈火燦動,盡收眼底,順著陸星寒指的方向,林知微眯眼看了半晌,手指一緊。
那是他們住的老舊住宅區,家的方向。
陸星寒靜靜說:「你不在我身邊那幾年,我每天上完課,都站在這裡往家的方向看,想象你在忙什麼,跟誰在一起,有沒有對誰笑,再回憶我們一起生活的日子,才能勉強堅持下去,撐到去找你的那天。」
他苦笑,垂眼,「別人表白,跟我有什麼關係?這個世界上,跟我有關的就只有你一個人,我說過,你是我唯一的小姑娘,不管年齡大小,都是最可愛最稚嫩的小姑娘,雖然可能是我想多了,但我知道吃醋的滋味兒有多難受,半點也不想讓你體會。」
「知微,」他抬起臉,抓著欄杆的手骨節發白,扭頭望向林知微,「你對我,還有任何不確定嗎?」
林知微心裡被鈍刀來回划,又在傷口上厚厚抹著蜜。
氣自己這麼輕易被他看穿。
更氣她不該有那些奇怪的小脾氣。
不承認也不行,她確實吃醋了,可吃醋意味著什麼,她非常清楚。
她不是被感動,不是在縱容,她淪陷了,出不來了。
她喜歡他。
「我才沒吃醋,」林知微喉嚨滾動,湧上鼻音,聲調里不知不覺添了嬌軟,扭開頭,忍不住揚起唇,「……我對你,也沒有不確定。」
樓下禮堂散場,興奮未退的小女生們風風火火沖得滿校園都是,熱鬧的嘰喳聲模模糊糊傳到頂樓天台。
天氣很暖,風很柔。
頭頂夜空黑藍,星星零零散散,格外清亮。
陸星寒緩緩放開一隻手,側過身,攬過她的腰,另一隻手在欄杆上攥得更緊,又燙又疼。
林知微不再亂動,任由他把自己拉近。
體溫侵襲,氣息靠攏,擾亂著心跳和呼吸。
她沒想抵賴,該說的話是要說的。
「我……」
「知微,別說,」陸星寒手臂攏得更用力,把她摟到胸前,下巴墊在她頭上,「雖然我那麼要求,但我們之間,你不需要主動,讓我來說就好。」
「我本來想跟你討獎勵的,」他胸腔微微震動,讓懷裡的人頭暈目眩,「可是那天,我沒能做到毫髮無傷,所以不作數了,那就換個方式吧。」
林知微抓住他的衣角。
陸星寒手向上移,撫上她的後頸,「既然不能單方面討獎勵,那我們來平等交換好不好?」
「交換……什麼?」
陸星寒唇貼近,吻上她的眼睛,「你知不知道,今晚畢業典禮的主題其實是初戀?從你出現,我就在後台看到你了,臨時換歌,全是唱給你聽的。」
他唇又軟又熱,聲線沙啞,「我拿初戀跟你交換,你要我么?」
林知微半合上眼,喘息急促。
他揉揉她的後頸,五指伸進長發,托住她的頭,唇稍稍抬起,炙熱氣息包裹她,「你要我么?」
林知微顫聲回答:「要。」
他腦中轟然一炸,理智全成塵粉,費儘力氣克制自己,勉強再說一句話,「那現在……我想跟你交換的,是初吻。」
最後兩個字,清晰又含糊,擠滿數不盡的渴求愛意,碾碎在輕輕貼和的濕軟雙唇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