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二隻崽
偌大機場大廳, 包圍著的層層人群, 剛才還恨不得掀破屋頂,但在陸星寒開口后, 一時間竟是鴉雀無聲。
不是軟萌無害的寒寒嗎?
不是永遠乖巧甜笑的國民弟弟小奶狗嗎?
怎麼突然之間, 抬抬手就能把人骨頭掰斷, 隨便一個眼神一句話, 讓打了雞血的眾多媒體連聲都不敢出。
「好,」陸星寒的手按在林知微肩上, 輕輕護著她朝前走, 「看來都聽懂了。」
人群目瞪口呆, 下意識往兩側躲,給他讓出通道。
看他走遠,終於有記者反應過來,激動地臉紅脖子粗指著他怒喊:「陸星寒!你要跟媒體作對是不是?你還沒紅到那個程度!我告訴你,你人身攻擊我們, 我們可全都受傷了!你等著——」
「受傷?」陸星寒淡淡回眸, 「哪裡?」
記者憤怒地擼起袖子,露出疼到要死的上臂, 他懷疑骨頭已經碎了, 但一掀起, 四周嘩然, 哪來的傷, 連塊泛紅破皮都沒有。
他不敢相信, 按了一下, 疼得當場跌到地上,偏偏表皮完好,看不出任何異常。
但經此一鬧,越來越多的記者動起來,敏感察覺到更爆炸的新聞點,兩個人關係不簡單!陸星寒的人設可能會崩!
他們怎麼肯放過絕佳機會,狂奔著試圖再次堵上去,林知微眼看前方好不容易敞開的路漸漸狹窄,高聲叫囂的問題已經從學歷徹底轉移到個人感情。
她指甲深深按進手心。
她絕對不能在這種時候,這種關頭,連累陸星寒。
如果現在被迫曝光戀情,她罵名纏身,火會全部燒到陸星寒的身上,他所有努力和未來付諸流水,再沒翻身可能。
林知微忽然快走兩步,陸星寒按在她肩上的手沒準備地鬆開。
等到所有鏡頭齊刷刷對準她,她轉過身朝陸星寒客氣地淺淺鞠一躬,抬起頭疏離地微笑,「謝謝星寒幫我解圍,大家都知道你熱心,但現在不是時候,你也不值得為一個工作人員動怒。」
她在「不是時候」和「工作人員」上加重語氣。
陸星寒周身的溫度一瞬跌至冰點,死死凝視她,指骨綳得青白嶙峋。
林知微又退一步,離他更遠些,準備揚頭獨自面對記者時,陸星寒卻猛地跨上前,把她攬得更緊,再不收斂,一秒都不停,煞神般擋開所有擠上來的人,直接突破重圍走出大廳。
等在門口的保姆車拉開車門,他把林知微先朝上一推,隨後上車,袁孟死命追過來才沒被落下。
追逐亂晃的鏡頭幾乎伸進車門。
陸星寒手一甩,車門「嘩」一聲大力關上,頃刻隔絕所有雜訊。
「走!」
司機嚇得臉發白,急忙開車。
後面兩輛車載著團隊其他人緊隨而上。
後視鏡里,記者和粉絲追著跑,很快被甩開,只剩星星點點的影子。
林知微貼在車門邊急促呼吸,陸星寒石雕似的一動不動,袁孟一身冷汗,氣都來不及喘,掏出三個手機,爭分奪秒換著打,「容瑞!容瑞!快點!馬上發!」
容瑞大聲答應,「好!梁忱在我旁邊,我們一起!」
同一時間,容瑞的微博及時發出,「剛得知消息,跪謝寒哥仗義保護我姐!抱歉我姐不愛高調,所以一直沒有公開說,林知微是我最親最親的親表姐!這次出國,我千叮萬囑寒哥幫忙照顧,沒想到回國期間我姐會被潑這麼黑的髒水,再次跪謝寒哥願意援手!」
梁忱不甘落後,「驚聞知微姐被無辜潑髒水,下飛機遭到過激圍堵,事情沒有明朗前,懇請媒體朋友不要盡信謠言,為自己也為別人留些餘地,以及,知微姐的能力和品性毋庸置疑,她是我們全團的姐姐,今天在機場的無論是星寒還是我,都會做同樣選擇。」
兩條微博一出,袁孟早準備好的通稿和水軍分秒不差頂上。
「逼到圈內脾氣最好的小奶狗發飆,有些媒體過分了吧?」
「國內媒體的打臉事件還嫌少嗎?」
「小奶狗也有脾氣!身邊人含冤受辱,仗義出手!」
「陸星寒容瑞兄弟情深!」
至於傳說中的動手傷人,更是沒影兒的事,不信問問,哪個身上帶傷了?
這個時候,謝晗也高調出現,態度相同,「我剛拜了天地的乾妹妹受這麼大委屈,我要是在機場,估計會氣到動手,廢話不多說,拜謝星寒弟弟硬氣相幫,不枉咱們電影節同行一場,過後姐請你吃飯!」
話題風向分分鐘扭轉,全部引向別處,加上林知微現場主動劃清界限和粉絲們的極力撇清,無限淡化了陸星寒在機場的反應,一層層套上合情合理甚至人品加分的外衣。
看到這一波險情被成功按住,袁孟像死過一回似的,泥一樣癱倒在座椅上。
幸虧他早有預感!幸虧他提前備了一手!就怕變故太快,場面失控陸星寒暴走,還好應對及時,否則一旦鬧大,對誰都沒有好結果。
陸星寒才十八,林知微又身處風口浪尖,還是大五歲的姐姐。
貿然公開,兩個人前途都要完。
但憑什麼完,他們明明應該走更好更遠的路,應該站到最高去接受祝福!
袁孟攥拳,他拚死也不能讓這兩人憋屈地栽到這一步上!
陸星寒終於抬起猩紅的眼,「什麼時候出的事。」
袁孟深吸氣,「你的擔心是對的,『科班出身』就是個套,但當時咱們哪可能僅憑四個字想到這麼多?!」
他瞪著眼,「只差五分鐘,關手機后的五分鐘,網上出現第一條引子,從科班出身跳到名校畢業,留學歸來,拿科班出身預熱兩天,專門等到咱們上飛機才發重點!」
如果看到了「名校」、「留學」,他們自然能有針對性去應對。
可簡單的「科班出身」,如果不是真實發生,他都不敢相信背後暗示的是學歷造假這樣的巨型炸|彈。
「夠了,」陸星寒啞聲打斷,側臉刀刃似的鋒利,「我要你準備的兩件事呢?」
袁孟敲打電腦,「馬上!正在傳輸!百分之六十多了!」
發來的,是打包的幾段視頻文件。
陸星寒仰頭靠上椅背,閉起眼,手指鬆了又緊,腕上不明顯地打著顫。
林知微眼睫垂落,怔怔望著他的手。
上車后,他沒再跟她說過話。
她知道要冷靜,要一步步解決問題,也知道雖然吃了虧,但他早已有另外的準備,不會完全被動。
但看著他的樣子,她還是難受得想哭。
在機場應急說的話,傷害到陸星寒了。
他那時候必定無所畏懼,不怕公開,不怕崩人設,不怕沒未來,就怕她受傷。
林知微別開頭,紅著眼看向飛逝街景,摒除雜念去想自己下一步該做什麼,儘力忽略陸星寒的冷。
攪住的雙手卻突然被他一起抓緊。
她回過頭。
陸星寒一眨不眨盯著她,眼裡的光割肉蝕骨,嗓子里全是沙,「微微,這是最後一次,以後無論什麼情況,全有我擔著,你不許再推開我,不許像看陌生人一樣看我。」
「我……」
「我知道你為我好,怕我被牽連,」他看似平靜,「但我受不了。」
他把她拉近,牢牢扣進臂彎里,把袁孟當透明人,俯身親掉她眼角的潮濕,「遇到任何麻煩,你只管保全自己,別的都交給我。」
袁孟埋頭在電腦上,恰時驚叫一聲,「好了!」
傳過來的壓縮文件里一共三段視頻。
袁孟依次點開播放。
第一段,偷拍到的地下車庫,一身大牌新款的陳令儀水蛇似的纏在某個中年男人身上,雖然聽不到聲音,但畫面夠清楚。
那男人,是以愛妻著稱的一線大導演,陳令儀早年曾跟他合作過。
第二段,依然是偷拍,半開的門縫裡,陳令儀看上去年輕不少,時間上明顯更早,她正環胸冷斥著什麼人。
「誰叫你沒本事還不聽話」、「這圈裡那麼好混?你想從我手裡跳槽去別家?別做夢了!」、「到哪不要名聲?你再折騰,別怪我對你不客氣」等等尖聲威脅。
第三段,是一段女孩的自拍。
袁孟指著屏幕,「小林老師,你記得她嗎?」
林知微仔細辨認,悚然一驚,「如果我沒認錯,她不是……不是自殺了?」
「對,是她,」袁孟點頭,「三年前,正好你進入工作室前期不久,這女孩抑鬱症自殺的事件在網上鬧得很大,後來莫名不了了之。」
他看了陸星寒一眼,「星寒在最開始著手起底陳令儀的時候,就不惜代價大力度深挖,那時候我還覺得他小題大做,現在看,做的太對了,當時陳令儀沒防範,我們才有機會查到大事,這女孩,死前可是你們工作室的助理造型師。」
林知微急忙扳過電腦,陸星寒摟住她,在她背上一下下順著。
視頻里,女孩狀態極差,走動了很久才坐下,對著鏡頭慢慢說話,聲音雖然低弱,但和第二段視頻中被威脅的對象一致。
她精神有些恍惚,手邊擺著安眠藥,斷斷續續講述了自己在陳令儀工作室一年裡經歷的事。
因為新人畢業,經驗少,能力不夠,簽約后很快被陳令儀要求無休止加班,后因她長相漂亮,被明裡暗裡要求工作結束后陪同客戶出遊。
她拒絕多次,直到當面讓一位投資商下不來台,被陳令儀雪藏,她想跳槽,陳令儀擔心她出去亂說,於是敗壞她的名聲,並偽造虛假學歷,對行內聲稱她是騙子。
離開工作室,她在行內處處遭冷,男友聽信她被潛規則的謠言分手,她從此嚴重抑鬱。
最後她說,如果未來有人能夠通過她的視頻曝光陳令儀惡行,她千恩萬謝。
至於她,撼不動陳令儀和她背後的大樹,只能去地獄里等。
林知微按著電腦,視頻重播第二遍,還沒有回過神。
袁孟唏噓不已,「她父母和網上輿論早被陳令儀和那位大導高價擺平了,我們暗中找證據,千辛萬苦才從她姐姐手裡挖出來這段視頻。」
他眼睛有點濕,又有點后怕和膽戰心驚,「小林老師,你在懸崖邊上,整整站了三年。」
就連何晚和整個小分隊,恐怕也是因為跟了她,才能平平穩穩到今天。
林知微心臟亂跳,臉色白得像紙。
車內沉默片刻,陸星寒開口,「袁哥,聽到重點了嗎?」
袁孟立即正色,「她說,陳令儀偽造學歷,敗壞她名聲,看來是慣用手段。」
陸星寒略一點頭,「馬上把兩件事整合好,發出去,這次,讓陳令儀必須死透。」
他滿臉堅冰,把林知微壓在胸前,如珍似寶般擁著。
在機場里被她刺激的情緒終於緩過些許。
滿腔鼓噪著的變成了自責。
如果他能更早點想透陳令儀的手段該多好。
如果他能更早點拿到這幾段視頻,在出機場前先一步發出去該多好。
都只差幾分鐘而已。
但就是這幾分鐘,已經讓她受盡了傷害,而且他根本不知道,他做的這些,到底足不足夠來彌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