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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二隻崽

  當天晚八點整, 演唱會引爆寒冬夜晚時, 飛往加拿大的航班在轟鳴聲中起飛。


  林知微關門弟子的身份很快就要坐實,理所當然跟許黛同坐, 團隊其他人分散在後排, 時間不算晚, 機艙里的交談聲還透著熱鬧。


  她接過空姐送來的薄毯, 幫許黛蓋在腿上,許黛正翻著機上提供的電影雜誌, 沒幾頁就看到了陸星寒的特寫, 旁邊配一篇知名影評人寫的短文, 把陸星寒作為演員出道以來的表現全方位誇獎,但在末尾一段,對陸星寒成為趙導專業戶有些可惜。


  趙導雖然位置高,可近年的片子早已沒了從前的誠意。


  價值和潛力巨大的年輕演員被他捆綁,行內人不免覺得浪費。


  許黛碰一下林知微的手臂, 指給她看。


  林知微看完, 把雜誌合起,等許黛下一步要說的話。


  大家都是明白人, 許黛既然特意這麼強調, 自然有她的用意。


  許黛放輕聲音, 「陸星寒不是真的欣賞趙導吧?」


  林知微淡笑, 一時沒回答。


  許黛知道趙導曾經跟陳令儀相關的緋聞, 想到某種敏感的可能, 安撫地拍拍她的手, 「我多少明白一點,沒有別的意思,如果可以,想幫忙給他牽條線而已。」


  「您說。」


  許黛難得有些俏皮地把手肘墊在扶手上,托著下巴,慢悠悠說了個如雷貫耳的大人物名字。


  國內導演第一人。


  被他看中過的演員,無一例外都在影視圈飛升了。


  「他呀,」許黛彎著眼睛,「新籌備的懸疑片里有個角色,很看好陸星寒,要我有空替他問問,我跟陸星寒本人不熟,只好先來問家屬。」


  林知微震驚,「這種機會當然好,可是您——」


  許黛知道她奇怪什麼,靠近她耳邊,擋著嘴小聲說:「他是我老公。」


  這種大新聞隨隨便便就說給她真的好嗎!

  「是我不願意公開的,不想被他的名氣影響我工作,」許黛笑得甜甜蜜蜜,「但你是自己人,等正式到我門下,以後跟我家裡人免不了經常見面,早晚都要說。」


  林知微屏息,心口砰砰,「星寒可以的,他能勝任。」


  許黛愉快點頭,「那就這麼說定了,讓他們倆單線聯繫,咱們不用多參與。」


  林知微眸光明亮,「好,等下飛機我馬上告訴星寒,讓他跟您先生溝通。」


  她落地后第一時間換上手機卡,撥電話前及時忍住了,飛機延誤了一些,算算時間剛好是國內的晚上,陸星寒跟她說過,演唱會結束隔天,他會參加趙導新片的慶功宴,現在應該正在現場。


  猶豫片刻,她按捺住滿心忐忑,發了條信息,「安全第一。」


  陸星寒感覺到衣兜里的震動,沒辦法拿出來看,他正被趙導按著肩膀,聽他有些大舌頭的吹噓。


  所謂慶功宴,這是第二場了,第一場在兩小時前,給媒體和公眾看的,冠冕堂皇一結束,趙導小圈子內部的人全部轉移到他的這處私人別墅里,酒精調笑混在一起,隨著越來越多眼熟面孔的出現,漸漸露出一張張人皮下的真實面目,堪稱群魔亂舞。


  「小陸,我跟你說,以後你就好好跟我拍電影,前途無限你懂吧,」趙導招呼了一圈,早就醉眼朦朧,「聽說你跟原來那小公司合約到期了?梁先生——梁先生你肯定知道,國內數一數二的大公司,想簽你,說你不大願意,找我搭個橋,我的面子管不管用!」


  陸星寒回答痛快,「當然管用。」


  趙導滿意,嘿嘿笑了兩聲,「梁先生跟我私交很好,你簽他沒錯。」


  他語氣曖昧,「今天這是個小場,算是我特地給你辦的,把你給咱小圈兒里的人正式引薦引薦,改天帶你去個大場見見世面,瞧見廳里那幫小丫頭沒,都是新入行的化妝師和服裝師,夠嫩吧。」


  陸星寒眼都不抬。


  趙導以為他不好意思,推他一把,「也不看看混的是哪圈,別總那麼純,今天放開了玩玩,自家地盤,在場隨便哪個丫頭,都有把柄在我手裡,敢糾纏你就讓她活不下去,不用怕麻煩。」


  說著端酒給他。


  陸星寒自然地攏過手邊那杯,「我這杯還是滿的,不過我酒量非常差。」


  「能有多差?」趙導雖然醉,但也特意看了他杯里的顏色,確定跟別人一樣,才哈哈笑,「幹了幹了!喝完帶你過去。」


  陸星寒面露難色,趙導見狀更高興,連聲催促。


  非喝不可。


  陸星寒的唇碰到杯沿,微合眼,慢慢咽下。


  幾秒鐘里,他餘光掠過別墅里分散在各處的幾個人,看似隨意不起眼,但都在微不可查地朝他點頭示意。


  陸星寒的眼帘放心落下。


  熱辣酒精強烈刺激喉嚨和胃,但心是安的,整晚,他沒碰過這別墅里任何吃喝,這杯里的酒是自帶的,趁著開場沒人留意,他偷偷換上,一直等著派上用場。


  趙導看他聽話,眉開眼笑,攬著他要走,但陸星寒明顯站不住了,扶著桌沿搖搖晃晃。


  「不是吧,這就醉了?蒙我呢吧!」


  陸星寒臉色煞白,捂住嘴。


  趙導還是不信,皺眉,「小陸,你可別跟我玩演技啊。」


  陸星寒晃了下頭,狀態更糟,艱難退了一步,吃力問:「洗手間……」


  趙導「嘖」了聲,揚手想叫人帶他去,話到嘴邊又改了,「我跟你去!別想騙我!」


  洗手間里,陸星寒吐得昏天黑地,酒氣熏人,趙導將信將疑湊近了瞧,看到他嘴邊竟隱約掛了血絲,這下是不得不當真了,再看他極差的表情狀態,有點怕搞出大事,皺眉揮揮手,「掃興,行了行了,我叫你的人過來接你,下次啊,別想再跑!」


  袁孟扶著陸星寒從別墅後門先行離開,趙導要玩要鬧的還多,沒太當回事,交代兩句就醉醺醺轉身回去了。


  進到車裡,袁孟立刻猛踩油門,開到絕對安全的區域才剎車,急急忙忙鑽到後排。


  「星寒!星寒!」


  陸星寒睜開眼,眸中雖然充血,但光芒清明,「沒事,我要的東西呢?」


  袁孟鼻酸,「全到手了!咱們的人都安全,沒暴露。」


  陸星寒肩膀松下,扯掉外衣給他,「扔了,被姓趙的勾肩搭背,噁心。」


  袁孟拚命點頭,「以後再也不用跟他接觸了,星寒,咱成了!星火娛樂,姓趙的,誰也妨礙不到你們倆!」


  陸星寒花了兩年一寸寸看似無害地逼近趙導,到今天,被趙導正式拉到小團體,打算用髒東西進一步套住他的日子,他也終於成功收網。


  袁孟瞧著陸星寒的樣子心口直抽,從前一口就倒,為了應付最後的脫身,不知道逼自己練了多久,才能到現在吞下滿杯再強行吐凈,還能保持神志清醒。


  「咱快去醫院吧,你那血……」


  陸星寒蹭了下嘴唇,指腹染紅,「去是必須去,小範圍編個胃出血的通稿給姓趙的看,但我身體好著呢,沒吐血,故意咬的,不嚇人怎麼出得來。」


  袁孟終於好過了一點。


  陸星寒不想聊這個,立刻說:「梁忱父親跟他有關,這條線也盯上,先收集著備用。」


  他緊接著問:「東西基本全了,什麼時候能正式拋出去?」


  「給我幾天時間,」袁孟語氣凝重,「星寒,這次跟陳令儀不同,是件要地震的大事,我的底線是絕對不能把你們倆牽扯進去,必須準備萬全。」


  陸星寒跟他對視片刻,眼一閉,「……行行聽你的。」


  袁孟讓他放心,又不禁低嘆著自言自語嘀咕,「有時候做夢想想,這種地動山搖的事,要是能有個圈內大佬牽頭該多好,就不信搞不死那群渣滓……」


  「袁哥。」陸星寒眼瞳漆黑。


  簡單兩個字,口氣不復溫和,冰得袁孟直哆嗦。


  ……不做夢了,不做夢了還不行嘛!自力更生,豐衣足食!他只是嘮叨嘮叨,幹嘛這麼凶啦!


  袁孟正打算抱緊自己時,陸星寒手機響了,摸出來一看,國外號碼,他秒秒鐘變了臉,渾身冷厲消失一空,直接化成一灘甜軟小果醬。


  「微——微——」


  兩個字恨不得揉盡了愛意。


  林知微總算舒了口氣,「該結束了吧?你一直沒有給我回信息。」


  陸星寒哪敢回啊,就怕微微打過來發現他異常。


  只要微微打來,他是一定要接的。


  「結束了,剛出來在車裡——」


  一句沒說完,果然聲音里的暗啞被她聽出,「怎麼了?喝酒了是不是?!」


  陸星寒扒著座椅,冷靜凜然半點撐不住了,滿腔軟膩無處安放,只能可憐靠著冰涼車窗,「喝完都吐出去了,」他手指蹭著窗上融出的水霧,柔柔拖著尾音,「難受,吐的時候不小心把舌頭咬破了,特別疼。」


  袁孟在旁邊有點窒息。


  幾句話既坦誠了實情,又淡化了艱難危險。


  還能順便拿傷口討疼愛。


  星寒厲害的!

  陸星寒旁若無人,低低糯糯撒著嬌,「我想做的事都達成了,保證安全,別擔心,現在沒有其他要求,就想麻煩微微辛苦點,好好哄我一下。」


  袁孟忍不住捂臉,受到的傷害成噸計算。


  剛才那麼凶,那麼冷,誰來著?!


  差別待遇真是太戳心了吧!

  袁孟聽不清林知微具體說了什麼,只能看到陸星寒臉上的血色飛快恢復,長睫顫巍巍,笑意深得晃眼睛,連指尖都快閃出戀愛光輝。


  藥到病除,分分鐘滿血復活。


  「好——你把導演聯繫方式給我,我去溝通,」陸星寒額頭抵著車窗勉強降溫,慢慢說,「不過具體哄我的事,不用等回來那麼久,我後天就出發去接你。」


  「我是自由身了,沒人管得了我的行程,」他心裡甜癢得厲害,「我要親手把老婆接回家。」


  出發之前,陸星寒跟許黛的愛人成功取得聯繫,聊得不多,但意外投緣,地位超然的大導絲毫沒架子,氣氛相當融洽。


  但一個在片場忙碌,一個即將出國,約好等忙完這幾天後,帶許黛和林知微一起,四個人坐下來吃飯面談。


  這邊敲定,陸星寒轉而去跟進袁孟的進度,袁孟給他打包票,「交給我,比起陳令儀時期,咱們的人馬可是質的飛躍,等你們回來保證搞定。」


  陸星寒強調,「還有江城和——」


  不用他說完,袁孟都懂,「兩個地方已經安排人過去了,星火娛樂可能鑽的空子,一個一個全給他堵上。」


  陸星寒順手遞給他一瓶橙汁,「辛苦了,隨時聯繫。」


  袁孟淚汪汪,「老大,不給橙汁我也為你肝腦塗地!」


  陸星寒手一伸,把橙汁拿走,「那省了。」


  「我就是客氣一下……」


  陸星寒揚眉,「往後自己開工作室了,省點沒壞處。」


  他選在深夜,按袁孟的安排走特殊通道,神不知鬼不覺上了飛機,十幾個小時里完全不困,聚精會神把知微在的地方研究了底朝天。


  加拿大西北部的城市,冬天裡以雪景和極光著名,陸星寒的資料收集齊全,把地形氣候,風土人情,在哪看極光,有什麼好的約會去處盡在掌握。


  等到飛機降落時,他精力充沛去換了全套防寒裝備,清晨繼續轉機趕往,他迫不及待給林知微打電話,「微微,我八點左右就能到了!」


  林知微剛從酒店房間出來,懷裡抱著大圍巾護目鏡,肩膀和耳朵夾著手機,腳步放緩,有點小低落,「我們七點半出發……」


  她頓了頓,重振精神,「下午五點前肯定回來,你等我。」


  陸星寒看看錶,「我盡量快點,趕在你走前先見一面。」


  「別急,這邊氣溫很低,你剛到不適應,」林知微忙說,「乖乖把狀態調整好,不要受寒。」


  陸星寒蔫蔫,「不乖行不行啊——」


  林知微輕笑,軟聲說:「乖的話,有小禮物給你。」


  她說完,正好經過走廊窗邊,朝酒店後院打量一眼,她的小禮物還完好無損待在那。


  許黛全副武裝在樓下喊她,「知微,好了嗎?」


  「好了,這就下來!」


  林知微戴好圍巾,快步下樓,她一出現,自然又吸引了一樓大堂里不少目光。


  東方女孩黑髮雪膚,小小一張臉藏進圍巾里不少,露出白玉似的鼻尖和明媚杏眼,身上穿了幾層厚重防寒服,反而襯得格外纖瘦漂亮。


  這次的任務是許黛參與的一個奢牌冬裝宣傳大片拍攝,需要進入到雪地深處。


  正好符合了導師對她畢業實踐考核的要求,極限自然環境下的著裝和妝容。


  抵達以後,林知微已經隨大隊人馬去過兩次,都是半天返回,今天是第三次,需要走得更遠,耗時更長。


  除了許黛團隊的華人之外,在場全是品牌方、拍攝方和模特們,男人居多,打量林知微的目光更是大膽直白。


  林知微在設計院兩年早習慣了,淡定地視而不見,直奔許黛。


  許黛簡單檢查了一下她的裝備,叮囑,「這幾天氣溫低得不正常,千萬注意保暖,不要病倒。」


  出行方式依然是載人的雪地摩托。


  林知微出酒店后,寒風撲臉,她不知道具體溫度,但總覺得比前兩天更冷了一點,不禁擔心陸星寒穿得夠不夠多,可惜手機在室外的低溫里基本等於報廢,打電話是難題。


  她跟許黛坐好出發時,輪胎壓過厚雪的雜訊里,她隱約看見遠處公路有車過來,多半是陸星寒趕到了。


  心要飛了。


  可是還得落回來。


  想哭。


  陸星寒到達酒店門口,視野里細雪輕揚,童話似的小樓林立,再往前是雜亂交纏的車轍,更遠處松林成片,白雪無垠。


  極目遠眺的盡頭,還能看見一點移動的小黑點。


  小黑點裡有他的微微!

  就差幾分鐘。


  陸星寒也想哭了。


  直到小黑點徹底消失,他才轉身走進酒店,遞交證件時,前台的小哥核對身份,負責地問:「先生,請問林小姐您認識嗎?」


  說著他拿出一張林知微留下當信物的名片,交給陸星寒。


  陸星寒差點衝口而出這是我老婆,壓了壓鼓噪的心情,矜持點頭,「認識。」


  小哥笑出一口白牙,「她給您留了禮物,在酒店後院花園,讓您收到后好好休息,等她回來。」


  陸星寒哪還忍得住,辦完入住直接拖著行李去後院。


  說是花園,花早沒了,完全被雪覆蓋。


  更顯得角落裡某個存在格外扎眼。


  陸星寒定定看著。


  淡灰天空下,圓潤可愛朝他傻笑的,是個雪人?

  他快步走近,雪人到他腰際那麼高,頭頂扣著頂帶毛球的毛線帽,眼睛彎彎,身子上端端正正寫了一個字,「崽。」


  是他哎!

  陸星寒忙蹲下細看,想碰碰又捨不得,生怕弄壞,他前後左右觀察半天,想象知微在這裡忙碌的樣子,心口熱氣烘得手心都暖起來。


  不行,怎麼能放崽崽一個在這裡。


  他學著知微的手法,緊挨在旁邊堆起一個稍小些的,仔仔細細塑形畫五官,把自己頭上的帽子給它戴好。


  他摘下手套,用指尖在同樣的位置,寫下一個超好看的「微」。


  陸星寒越看越滿意,捨不得走了,乾脆蹲跪在雪人旁邊,沒一會兒睫毛就凝成了一層雪霧。


  雪人成對了。


  可他只能等啊。


  陸星寒垂下頭,呼出一口弱弱的白氣。


  真是……


  孤獨,可憐,想微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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