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元華
日子就在繁忙的經營中平淡地過去,我如今無比慶幸沒有找到林叔一家,沒有回到那條巷子,因為進宮前魯家就住在那兒啊!康熙一定會派人去查的。
魯家已經不知道躲到哪兒去了,我又是個沒根的人,也沒個什麽才女美人之類的名聲在外,想要在茫茫人海中找到我這個平凡無奇的人,就算是皇帝也沒有可能吧?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做夢也不會想到我就在北京城,就在他的眼皮底下。我有些安心,也有些悵然,但這些都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漸漸沉澱,終至古井不波。
七月,康熙親政了,大赦天下,不如其他人的興奮和激動,我知道這隻不過是他漫長帝王生涯的第一步,以後的路途還相當艱辛。掛心卻不擔心,我知道他必會逢凶化吉,卻仍是忍不住憐惜他年紀輕輕就要承擔的重負。
親政以後,尋我的事情漸漸平息下來了,許是他太忙,許是已經不再掛懷,總之漸漸地,便沒有人再提起我的事兒。不是沒有心酸的,但日子長了,連自己也慢慢淡忘了。時間能夠衝淡一切,誰說不是呢?
時光如梭,鬥轉星移,眨眼間,已近兩年。
馬車穩穩地停了下來,我放下手中的書,卻仍斜靠著錦被不動。丫環月梅挑起窗簾看了一眼,轉過頭來輕聲說道:“小姐,到了。”
“嗯。”我應了一聲,坐起身來。
月梅搶先下了馬車,放下矮凳,掀開車簾,這才扶著我走下馬車。
這是一個僻巷中的小門,但別看這兒冷冷清清,但這院子的前門卻是車水馬龍,客流不息。這兒便是遍布北方、天下聞名的“元華飯莊”北京總店所在。
我從來不認為自己是做生意的料,也從沒想過要創立一番大事業,然而事實是,自從我開了第一家“元華飯莊”——也就是我眼前這家店——以後,隨著各種超時代的促銷、廣告、經營方式的麵世,我的這家飯莊竟然越來越有名,不單是平民百姓,慢慢地,富商巨賈、王公貴族們也紛紛來到我這裏吃飯。也不知是不是物以稀為貴,“俱樂部”的會員卡竟然被炒作到千兩白銀以上,折扣卡也是越發越多。雖然持卡打折的人越來越多,我的生意也越來越好,收入越來越多。但客流量劇增的同時現有的樓麵卻不堪負荷了,於是我又擴建了一層樓,讓“元華飯莊”成為當時北京城少見的三層樓高建築。
然而樓麵的擴建也不能解決問題,飯莊裏麵仍然是人滿為患,那些王公貴族更是蠻橫跋扈,既不肯按規矩排隊等候桌位,更不屑於跟平民同室吃飯,還不能趕人,所以店裏麵時常發生糾葛。無奈之下我隻能把旁邊那間我曾經住過的客棧買下來,客房全部翻修成吃飯的雅間,把那些富商、貴族全都遷到那邊享用,又把原來的飯莊三層樓全部改成大堂供普通百姓吃飯,情況這才有所改善。
不過京城裏的王公貴族實在太多,套一句《康熙王朝》裏的話:在北京城裏你隨便扔塊石頭都能砸著一個紅頂子,很快那些雅間也都不夠用了。到那裏去的人個個都是官,個個有財有勢,惹了誰都夠我消受的,我見勢不對,急忙將周圍的民居都買了下來,打通牆壁全部重新翻修後成為一個個獨立的雅房,又推出“貴賓卡”,一張卡價值千兩黃金,隻有持卡人才能在雅房中消費。“貴賓卡”限量發售,充分利用了人類自大虛榮的劣根性,一時間京城的豪門貴族居然以有沒有買到“貴賓卡”相攀比,造成“貴賓卡”的供不應求。我聰明地在存卡發完以後就死不追加,沒有的人想要?好啊,你找已經有了的人去,巧取豪奪隨便你,隻要你有本事拿到,我認卡不認人,巧妙地把可能的禍事轉嫁到他們中間讓他們自己鬥去,從而保證了我的生意不受影響。
就在我的飯莊在京城裏闖出名號的同時,京畿各地的人們紛紛慕名而來,從而又給我的生意造成了障礙和混亂。我不得不將飯莊從京城推廣到京畿,又從京畿發展到整個北方。除了北京總店,京畿和北方各大城市都有了我的分店,經營方式全部比照北京,飯莊分為上、中、下三個檔次,不同的檔次的環境、服務和菜品規格都不一樣,各種消費卡各地通用,隻要你有卡,不管走到哪兒都能得到相應的服務。當然,鑒於京城裏的王公貴族比外麵的官兒都大了一截,他們擁有的貴賓卡隻在北京城裏發售,同樣各地通用。
剛下了馬車,就看見何掌櫃急急忙忙跑出來迎接。他全名叫何東順,原本是北京店的掌櫃,但生意越做越大,應付的場麵也越來越多,他雖然老實忠厚,要處理這種事情卻又不夠水平了。於是我另請一個高明的掌櫃替了他的位子。我見他也算忠實可靠,又是知道我身份的人,不便讓他在外麵添亂,便讓他跟在我身邊做了賬房先生。雖然換了職位,但跟在我身邊自然比隻做一個掌櫃高了一級,他便也高高興興受了,這兩年照看賬目,倒也沒出什麽紕漏。
“小姐不是說明兒才到嗎?怎麽今兒個就回來了?讓小的來不及去接您。”他跑到我身邊,笑嗬嗬地說道。
我笑了笑說:“事情辦得順利,就提前回來了。”
他隨著我往裏走,說道:“小姐這一出去就是一個多月,累壞了吧?”
“還好。”我淡淡地說,但實際上確實是累壞了。分店多了,不親自去看看是不行的,我這是第一次去巡視,走的也不過京畿有限幾個地方,卻感覺勞累至極。每到一個地方都有數不完的事情做,這之間的車馬奔波更是讓我叫苦不堪。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懷念現代的汽車火車飛機。
“皇上上個月又去南苑行獵,不知道小姐看見沒有?”他笑著,知道我在休息時間是不吝於跟他們聊些八卦的,而且雖不知道為什麽,他感覺得出我對皇帝的事情似乎有著相當濃烈的好奇心。
“沒有,剛好錯開了。”事實上我是故意錯開的。
想來這康熙也好笑,就算喜歡打獵吧,也不用年末去一次,年初又去一次吧?還穿挑寒冷的時候去。連續兩年都是這樣了,真不知道這天寒地凍的有什麽好跑的?像我就寧願呆在屋裏烤火——我最怕冷了!
“最近沒什麽事吧?”我不想在這件事上多做糾纏,叉開了話題。
“沒有……”他想了想,又說,“不過劉掌櫃倒是碰上道難題,年終貴親園的雅房早已訂完了,鼇中堂卻說要宴客,說什麽也要在我們這兒擺席。您知道那些訂房的哪個不是非親即貴,得罪了誰也不好收拾,不知該怎麽辦,偏生您又不在,急得他是團團亂轉,問了我好幾次您什麽時候回來。這下可好,您回來了,他也該鬆口氣兒了。”
貴親園就是我這飯莊最高級的雅房區,年關時候我們會為客人們包辦大小宴席,因為我這裏的檔次高,服務也好,所以還頗受歡迎,為了免除麻煩我吸取往日教訓今年一律要先預訂,先到先得,不講情麵。但理論上是如此,碰上了鼇拜這種專橫的人,規矩也就不成規矩了。
我有些頭疼,鼇拜權大勢大,連康熙現在都不是他的對手,何況是我?
我想了想,又問:“各位掌櫃的都來了嗎?”
何東順點頭道:“昨兒個就到齊了,就等小姐回來。”
我點了點頭道:“好,我今天且歇著,明天再來開會。”
“是。”
每年的十一月是我定的年會的日子,要求各地的掌櫃都來北京匯報這一年的收支、經營狀況,提出存在的問題,共商解決的方法,同時由我宣布下一年的經營方針和盈利目標。各地的掌櫃都是由我親自選定,並且進行了“職前培訓”以後才“上崗”的,我不是做大生意的料子,但一不小心竟然把“元華飯莊”發展到了這種水平,當然是頭痛加鬱悶的,不找些人來幫我不行。從一定程度上講,這些人就仿佛是連鎖企業的分店經理,對於他們經營的店子是有相當的自主權的,如果不及時了解他們都作了些什麽,我這個老板就不好管理了。這裏沒有二十一世紀的便利通訊方式,交通方式也極落後,一年一次年會已經是極限。
舒舒服服睡了一覺,第二天起來,我便召集各地的掌櫃開始開會。
這已經是第二次的年會,但去年年終時候飯莊的規模還沒這麽大,幾個人就在飯莊後院我居處的小廳堂裏開完了會。今年的認可多了好幾倍,小廳堂是坐不下了,好在我是開飯莊的,當下找了一間雅房,各人坐下,倒也寬敞。
北京城乃天子腳下,這裏的飯莊又是總店,氣派當然比外地的大了不少,看得一些外地的掌櫃羨慕不已。
雖然飯莊的規模擴大,知道這背後老板真麵目的人還是少之又少,隻有我身邊的賬房、丫頭和各大掌櫃而已,對他們,我不用多加囑咐,隻要讓他們知道,如果一個女人做他們的掌櫃這件事傳了出去對他們自己也沒好處,他們自然就不會亂說了。
會議開始,首先是北京總店的劉全劉掌櫃說話,果然不出我所料他頭一個提出來的問題就是鼇拜那件事兒。我早已有了腹案,便笑了笑說道:“鼇中堂宴客,我們這裏再大的房子也裝不下。你回他們,我們包下慶春坊,規格、服務全部比照貴親園,想必中堂是不會在意的。”
劉全喜道:“這樣便好辦了。不過……包下慶春坊,這開銷是不是太大了?”他皺起眉頭。
我笑了笑道:“中堂大人何許人也?怎麽會虧待了我們?況且中堂大人我們可惹不起,寧願虧點兒,也不能駁了他的麵子。”
劉全想想也是,便沒有了話說。
接下來便是個掌櫃說明各自的情況,十幾個人每個人都得說上一兩個時辰,再加上大家一起討論的時間,這會一開就開了三天。
終於到了最後一天的時候,我們都有些撐不住了。雖然會議期間大家都享受的是貴親園裏王公貴族們的接待規格,可每天都要集中精力全神貫注,幾天下來就算是鐵打的人也受不住啊!我早已頭昏腦脹了,卻不得不作為表率硬撐著頂到最後。
討論完最後一項議題,大家都像散了架一樣靠在椅子上,什麽儀表、什麽規矩全都不管了。我們彼此看著,不由都苦笑起來。
濟南分店的掌櫃笑著說道:“不說不知道,原來咱們這‘元華飯莊’竟然有這麽大的規模、這麽多的事務。得虧了是咱們小姐,換了別人,恐怕早就累趴下了,還能發展出這種水平來麽?”
他這馬屁倒是拍得響,我淡淡地笑著說:“趙叔客氣了,如果不是各位幫襯著我,我哪兒能有今天啊!”
天津分店的掌櫃忙說道:“小姐才是客氣呢。小姐的這些點子,我可是聞所未聞啊,原本還擔心不會有人理睬,誰知竟然這麽紅火,小姐果然是智比天高,超乎眾人啊!”
眾人一片附和聲,我對這種歌功頌德卻是毫不為意。說到歌功頌德,以前在康熙身邊的時候那些大大小小的臣子奴才們,說得不比這個動聽多了?
等他們說完了,西安分店的掌櫃胡根生撫著山羊胡,突然問道:“小姐,目前我們北方的生意已經大體穩固,為何小姐不向南方發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