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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0 章

  安國寺是龍城方圓八百裏內香火最為鼎盛的寺廟,皇家後妃公主常常前來禮佛,越發使民眾深信此地香火靈驗,每到安國寺對外接納信眾香客的日子,整個素心坊都人流暴增,車水馬龍。


  謝青鶴從酒樓離開之後,尋到安國寺前,才知道自己在酒樓竟然度過了整整四天。


  他初來龍城的時候安國寺尚在封廟期間,四日之後的今天,已經輪到了普通香客進殿拜謁燒香的日子。整條街上到處都是趕著上香吃齋的民眾,倒也方便了謝青鶴隨意進出。


  看著提著香籃素油絡繹不絕的人群,再想想寒江劍派小貓兩三隻的冷清,謝青鶴也歎了一口氣。


  信眾香客膜拜釋家是有道理的。喚一聲阿彌陀佛,可往極樂世界。屠夫放下屠刀,即可立地成佛。豈不比自己辛辛苦苦修煉、多半還修不成仙的修家方便多了?

  空著手上門也不像樣,謝青鶴在街邊提了一籃香燭素油,還想采買鮮花時,臨街的商販很奇怪:“客官不是有一盆花了麽?”探頭將他抱著的時顏魔花瞅了一眼,更奇怪了,“這花也不似睡蓮,怎麽開在水裏?”


  “是一種單用來供奉的蓮花,底下不長藕的。”謝青鶴隨口瞎扯。


  “我這兒可沒有一模一樣的給你呀?”商販認為他想弄齊兩盆供於佛前,也是挺苦惱。


  “予我兩束時興的佛花就行了。我這花,”謝青鶴笑了笑,“不是供佛的。”


  時顏魔花是供魔所用。


  那商販熟練地將兩把鮮花放在同一個籃子裏,方便謝青鶴拿取:“承惠十個錢。”


  謝青鶴這樣不愛打包袱的人,身上哪有多少餘錢,放下一角銀子,那商販自是千恩萬謝。


  又是花籃又是花盆,還得背著自己的“狹長包袱”,謝青鶴倒也拿得平穩,他順著浩浩蕩蕩的人流往安國寺行去,走近門前,發現居然還有僧人給信眾發牌子,一波一波往裏放人。


  管理得挺好麽。絡繹不絕的人群讓謝青鶴心裏更酸了。瞧瞧人家這陣勢,一天能收多少香火?

  他沒有去領牌子。


  站在安國寺麵前,謝青鶴發現了另外一條路。


  就在他發現那條路的同時,身邊熙熙攘攘的人群很自然地將他視而不見,連帶著發放號牌的僧人也再也見不到他。他低頭看懷裏的時顏魔花,怒放於此,嬌豔無比。封著舊怨魔尊的卻魔珠手串也散發出淡淡的光芒。


  這是一條通往封魔穀的路。


  謝青鶴一直認為魔穴位於宮中那片新挖的太液池附近,從未想過寺廟之中,竟然有一條魔道。


  他與前來禮佛燒香的善信走的是同一條路,卻分在截然不同的兩個空間,彼此不幹涉。他能看得見正常世界裏的香客,摩肩擦踵的香客根本看不見他。


  他順著安國寺的大門往裏走,跨入大門之後,寺內的布置就完全不同了。


  正常釋家廟宇之內,山門第一道護法即是韋陀像。謝青鶴踏進安國寺大門之後,非但看不見一尊偶像,連香客的人影都徹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影影綽綽的魔影。


  這些魔多半七魄俱全,有地魂加持,極其強勢。如同正常人一樣說話做事,手裏也提著籃子。


  謝青鶴這人走哪裏都如鶴立雞群,剛進來就有魔想跟他搭話:“你也是來參拜大魔尊……”一句話沒說完,發現謝青鶴三魂七魄俱全,頓時嚇得一哆嗦,“魔修怎麽也來了?!”


  “你怕魔修?”在謝青鶴的認知裏,魔修是比封魔穀魔念低級一些的。


  那前來搭話的魔居然嗔了他一眼:“普通魔修當然不怕。你都能在降魔日來拜謁大魔尊了,那是普通魔修嗎?”說著有些遲疑地看著謝青鶴,“你第一次來?知道規矩吧?在這裏不能隨意吞噬魔念——就是我。”


  謝青鶴覺得他有些好玩兒,這魔居然把自己認錯了麽?魔穴之中,居然也有社會和秩序?


  “我是第一次來。”謝青鶴看著那魔手裏也提著籃子,啞然失笑,“你也來供魔?”


  “我隻有一些黃粱草和忘憂草。比不得你這一盆魔花。”那魔圍著謝青鶴手裏的時顏魔花嘖嘖稱奇,“生得真好啊。供奉大魔尊也是拿得出手的。你在魔修裏肯定很有勢力吧?我怎麽沒見過你?”


  “這不是就認識了麽?我第一次來也不怎麽熟悉……”謝青鶴暗示了一下。


  這魔原本就想勾搭謝青鶴,聞言馬上接茬:“這也簡單。我也是要去朝見大魔尊,你跟著我一起去吧。”領著謝青鶴往乳白色的濃霧中走了一段,又忍不住說出自己的條件,“我才墮進來不久,過心魔池的時候,隻怕被那老龜咬住……爺您捎帶我一段兒?”


  謝青鶴把他凝練的一魂七魄打量一遍,說:“倒也簡單。”


  魔不魔的,不也就是三魂七魄少了兩魂麽?魂魄這玩意兒他拾掇起來是熟練工,總能包圓了。


  “我今日來朝拜大魔尊,流難還說臨行前占了一卦,說我諸事不宜,若來朝拜必有滅頂之災。嗬嗬,那正道修士玩的什麽八卦啊,易經啊,都是哄人玩兒的,能做什麽準?我這不是出門遇貴人了麽?哪裏就有滅頂之災了。”魔歡歡喜喜地給謝青鶴領路,拍了個抱怨式的馬屁。


  謝青鶴微微一笑。


  路上一直有零零散散的魔同行,四麵八方似是在往同一個方向走去。


  這地方依然是安國寺的格局,不過是沒有神佛的殿宇,也沒有豎起的偶像罷了。走到放生池的位置,池子裏也有碧波蕩漾,裏邊躺著一隻宛如茶幾大小的老龜,正懶洋洋地曬背。


  謝青鶴離得還遠時,那老龜就突然掉過頭來,揮動著笨拙的小胳膊小腿兒,攀著池子,看向謝青鶴的方向。定睛看清楚謝青鶴的身形之後,這老龜怒吼一聲:“誰把修士放進來了?!”


  這一吼不得了,四麵八方的魔都進入了警惕狀態,從身邊到遠處開始排查。


  跟著謝青鶴的魔也縮著脖子到處看。


  謝青鶴的姿態太過輕鬆適意,身邊又跟著一隻警惕萬分的魔,四麵八方的魔都把他略了過去。


  隻有老龜氣得團團轉,大吼:“誰跟大魔尊在一起?快讓大魔尊回來!”


  放生池裏嘩嘩有聲,仿佛無比嘈雜:“大魔尊與不平魔尊在一處,可沒那麽快回來。”這話說得略有些曖昧,放生池裏傳出無數默契的笑聲,就像是一個巨大的酒樓,是供人交流的地方。


  這就是魔穴?

  謝青鶴越走越近。


  老龜突然喊了一句:“那是上官好的徒弟!快想辦法把他趕出去!”


  放生池裏有了一時的平靜。


  突然有個蒼涼的聲音恥笑道:“咱們殺了上官好幾個徒弟?”


  “哪裏是你殺的?是上官好殺的。我先說,我迷惑了他兩個徒弟,啊哈哈哈哈……”


  “我迷惑了一個。搶手哩,好剛烈的男人。”


  拉拉雜雜似小聲又似大聲的嘈雜之後,有一個很冷靜的聲音說:“我就是上官好的徒弟。”


  放生池也冷靜了片刻,突然爆發出大笑聲。


  每一道魔念都能保持自己獨立的意識,可是,所有的魔都在尋找與自己相同相似的同道,抱團生存。因為魔就是靠著不斷誘惑正常修士武夫或凡人墮落,才得以擴張與壯大。沒有更新鮮的魔念補充進來,魔穴終究會枯竭。


  就如同被舊怨魔尊附身過的李錢、麻呂亞和盧淵,他們都會在舊怨魔尊的蠱惑下一步步滑入魔道,倘若沒有謝青鶴橫插一腳,他們遲早也會成為放生池裏僅剩下意識的一道養料。


  屆時,舊怨魔尊為主識,李錢、麻呂亞、盧淵皆為附庸,都可以稱為舊怨魔尊。他們可以發表自己的看法,控製著他們、主宰一切的僅有舊怨魔尊,也可以將他們理解為同一個人。


  上官時宜前一代嫡傳弟子盡數折在了封魔穀,他們化作魔念中的一部分,並不奇怪。


  所以,才會有魔念說,他就是上官好的徒弟。


  這笑聲太過刺耳。


  也太過猖狂。


  謝青鶴背著的狹長包袱並未解開,一道劍氣就從包袱裏飛了出來。


  放生池裏飛濺起一簇水花。


  下一秒,那一道自承“上官好徒弟”的魔念就被斬殺。


  ——不管他入魔之前是否是上官時宜的徒弟,謝青鶴對認親這事毫無興趣。既然敢拿恩師心中最痛開玩笑,謝青鶴替師父找場子也從來不手軟。敢戳上官師父心窩子,誰都得死。


  放生池徹底冷了下來。


  剛剛還在切切錯錯談笑風生的魔念們,全都想要遠遁而去。


  謝青鶴抱著花盆提著香火籃子不緊不慢地走近,看見那隻正在努力往另一邊爬牆逃生的老龜,回頭問一直跟在他身邊的魔:“你是怕它咬?”


  那魔咽了咽根本不存在的口水,說:“啊。對。你……到底是……?”


  “我本是來見和尚的。”謝青鶴倚著放生池邊砌起的白玉欄杆,低頭看那一片沉如深夜的池水,“見不到和尚,見見你們大魔尊也行——這就是魔穴?”


  那魔兩股戰戰:“這是……魔眼。能通往魔穴。真正的魔穴在宮裏。”


  話音剛落,謝青鶴一把抓住他,扔進了放生池裏。


  那魔掉進去就像是迷失了方向,好像根本看不見放生池的四麵牆,隻會在池水裏撲騰:“我在哪兒?流難快來救我……”


  老龜背著他沉重的龜甲,已經從西邊爬了一半的牆,奈何牆實在太陡,老龜嘩啦掉進了水裏。


  謝青鶴還在看撲騰的魔,老龜卻已嚇得夠嗆:“快趕走他!”


  四麵八方的魔這才反應過來,聽了招呼要圍攻謝青鶴。


  謝青鶴這感覺就像是進了亂葬崗,四麵八方都是想找自己不痛快的鬼魂,多半還是厲鬼。然而,再厲害的鬼,它也是鬼。想用鬼來對付謝青鶴,純粹肉包子打狗。


  “阿彌陀佛。”突然有一聲佛號傳來,烏沉沉的天空瞬間消失。


  謝青鶴發現身邊所有與“魔”相關的一切都不見了。沒有魔念,沒有老龜,也沒有陰沉沉的魔道。他現在就站在安國寺的放生池旁邊,到處都是前來燒香拜佛的香客,正在瘋狂往放生池裏扔銅錢——人來人往,氣候又很異常,太陽出現就熱得讓人出汗。


  香客的汗水,點燃的香火,還有池水淡淡的腥氣,幾種味道糅雜在一起,酸爽異常。


  謝青鶴有點不樂意了。


  這也太臭了。


  “還請謝施主來貧僧禪房之中,飲一盞茶。”一個穿著灰色僧袍的和尚說。


  謝青鶴看了他一眼,這會兒四麵八方都是香客,便默默跟著這和尚走向僻靜處,進了一間占地頗大的禪房。和尚才關上門,謝青鶴已經放下香火籃子,舒舒服服地躺在和尚的禪床上,說:“茶倒不著急,快給我打盆水來,我要洗臉!”


  和尚幽幽地看了他一眼,將手串捋回腕上,抱出櫃子裏的薄被放在床上,默默出門。


  沒多會兒,這和尚還真的端了一盆水進來:“四分的熱水。”


  謝青鶴一躍而起,投手帕洗了臉,這才舒服地歎了口氣,轉頭問道:“僧,就變和尚了?”


  和尚盤膝坐下,低頭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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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給大家拜年。


  新年快樂,新年行大運。


  新年身體健康,平安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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