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逢(2)
與此同時,認真進行精細修剪的理發師察覺到顧從楊可能不太想說話,便安靜了下來。等他將顧從楊的頭發打理好,解開遮擋服的同時,隨手將對方的頭發再理了理,方才收起自己的工具。
謝過理發師的顧從楊注視著鏡子裏好像有點陌生又熟悉的自己,靜靜摸了摸身前的鏡子。
坐在一旁的顧從新以為顧從楊是在傷心留了這麽久的頭發頃刻間化為烏有,他張口想說點什麽安慰對方,但話一出口便成了啞劇裏的台詞。
看著地上淩亂的長發,心煩意亂的顧從新仍舊不能理解顧爸爸的行為,他再次想到:楊楊上私立初中怎麽了,他的妹妹從來都應該享受最好的東西。
至於為什麽不可以去霍眀讀書,那天顧爸爸給出的理由真真是讓顧從新覺得萬分可笑。
“讀私立初中和高中以後怎麽考大學?”顧爸爸說了幾個名校的名字,然後說他們根本不招來自私立學校的學生。
這一點,顧從新根本無法認同,他覺得天下好學校又不止那幾家,再說為什麽隻考慮國內?
大概是為了讓自己的理由更為充分,顧爸爸緊接著又說了幾個認識的人,他們的孩子在私立學校不僅沒學到什麽有用的東西,還染上了惡習:“……成天隻知道玩,因為知道以後會出國讀書根本不努力學習,還一天到晚和家裏要錢,甚至年紀輕輕便早戀……”
“霍眀有自己的大學本部,那也是數一數二的名校。”無法接受這種理由的顧從新據理力爭:“而且就是一般的公立學校,談戀愛打架的事情不也時常發生?這根本不能說是私立學校的錯。”
對於顧從新給出的種種理由,固執的顧爸爸在幾番說教無用後,直接扔下這麽一句話:“你從小到大都讀的公立,有什麽問題?”
不肯放棄的顧從新在發現顧爸爸冥頑不靈後,直接聯係了在英國教書的小姨顧雪晴。
在電話那頭聽完顧從新的控訴,因為某些事情趕不回來的顧雪晴當天晚上便致電顧爸爸,開門見山地告訴對方,顧從楊在霍眀讀書的所有費用由她來出。
然而,就隻是這麽一句話直接激怒了顧鍾清,他幹脆利落地掛斷電話,告訴家裏所有人,誰說都沒用,公立初中,顧從楊上定了。
……
想到事後顧媽媽言語中的責怪,顧從新在不服氣的同時感到更加鬱悶。過去,顧從新會覺得四年的年齡差距已經足夠大了,但現在發現其實完全不夠:要是他能再年長一些就好了,隻要過了十八歲,有些事情就不是顧爸爸顧媽媽說的算了。
此時,站在鏡子麵前的顧從楊並不知道自家哥哥在想什麽,她想的是明天的開學,想著馬上要見到的人,心裏忍不住一陣抽痛。
又要見麵了,邱雲澤……,在心裏默念的名字讓顧從楊仿佛看到了葬禮上的黑白照片,不由握緊了手。
從理發店回家,路上,瞅到什麽的顧從新正準備叫顧從楊也看看,一轉頭便發現顧從楊靠在他懷裏睡著了。瞧著不知為何又睡著的顧從楊,想著對方自從高燒過後總是莫名睡著的情況,顧從新抿住嘴唇,忍不住將對方抱緊。
隔天早上,起床後的顧從楊換好提前拿到的校服,站在落地鏡前走神。剛巧走過來的顧從新注意到這一點,以為對方是嫌棄校服難看,變著法子安慰她。
對此,顧從楊有些哭笑不得,她想:要真是小時候的她,可能會有點傷心,但現在,這算什麽?
“我沒想校服的事情。”打斷費心安慰她的顧從新,穿著校服的顧從楊告訴對方:“再說這校服其實也還好。”說完,轉身給自家哥哥展示了一番自己穿校服的樣子。
三中的校服其實要比其他初中的校服好看許多,畢竟在珞珈市的所有中學裏,三中可是有名的“藝術”學校。當然,三中也不是真的藝術學校,隻是它開設了不少額外的課外興趣班和社團,可供學生選擇,所以在嚴肅的隻有正常課程的學校中有了“藝術學校”名頭。
有些驚訝顧從楊的反應,顧從新小心翼翼地詢問:“那是怎麽了?”
不知道該怎麽說的顧從楊沉默了一會,含糊道:“我……就是有些害怕。”
害怕現在的一切都是鏡花水月,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變回原本的模樣;害怕現在在身邊活生生的人會變成一碰就碎掉的玻璃,不知道什麽時候便會化為碎片;害怕,害怕馬上可能要見到的那個人……
聽到這句話,眸中閃過複雜情緒的顧從新摸了摸顧從楊的頭發:“抱歉。”
其實也難怪楊楊會害怕,道歉的顧從新想,以前楊楊上學的地方都有熟人在,而這一次……隻有她一個人了。
不太懂哥哥為什麽會突然道歉,顧從楊疑惑地抬頭:“嗯?”
四目相對,顧從新輕輕順了順顧從楊因為換衣服而有些淩亂的發絲:“要是我再比你大幾歲就好了。”要是再大一些就有能力讓對方想去哪裏讀書就去哪裏讀書,而不是……被迫束縛在這裏。
“你說什麽呀。”注視著比自己高出許多的少年,顧從楊抱著對方的腰部,仰頭看他:“現在就很好了。”
“嗯。”麵對無法改變的事實,顧從新隻能應聲。
十幾分鍾後享用完早餐的顧從新便告別了顧媽媽,帶著顧從楊去三中正式報到。待兩人站在教室門口,看著熟悉的班級號,顧從楊頓時生出想要逃跑的衝動,因為那個人,那個人也在這裏。
喜歡的不得了卻求而不得的人,明明在很早之前就告訴自己要放下的人,現在還是讓顧從楊沒有辦法控製情緒的麵對。
邱雲澤,邱雲澤……
在分開的那麽多年裏,顧從楊會有很多個瞬間回憶起對方,回憶起那些相處的點點滴滴,回憶起對方的好回憶起對方的壞。後來,她常常在想,要是當初,要是當初她沒有回國,沒有進入三中讀書,他們沒有相識,是不是就不會有任何故事發生,她也不會在求而不得的時候難過,也不會在得知對方自殺消息後傷心到不能自己?
有人說,世間的每一場相遇都是命運的安排。每個人都會遇見那個想在最好的年紀不求回報與得失相遇一場的人,但一旦入了心,一旦忘不了卻不能得到,即便嘴上騙過所有人說自己不在乎,可終究是騙不過自己的心。
她喜歡他,非常喜歡。而他不喜歡她,這不是他的錯。
盡管一直清清楚楚地知道這些事,盡管非常明白有些事並不是誰的錯,然而,當一切重來,顧從楊忽然不知道她該怎麽麵對這個人。
她曾想過如果能重來,他們就別遇見了,畢竟沒有結果的相遇隻會折騰浪費時間,但……不相遇,真的會沒有遺憾嗎?明明知道有那麽一個喜歡的人在那裏,明明知道兩人之間會發生那麽多開心的事情,真的在選擇放棄的時候,會沒有一點點遺憾嗎?但不放棄,再相遇,好像連勇氣都沒有。
再說,明知自己喜歡的人會在未來自殺,真的能做到旁觀嗎?就算他不喜歡她,就算他喜歡上了別人,真的能做到冷眼旁觀嗎?顧從楊自認做不到,盡管她當年像個逃兵一樣逃了七年,可仍舊還是因為對方的死傷心到了極點。
邱雲澤,邱雲澤,為什麽要輕易選擇死亡?
對此百思不得其解的顧從楊困惑無比地想,明明你什麽都有了……
財富、權力、地位、愛情,明明什麽都有了,為什麽卻能毫無眷戀想也不想地拋棄一切?
是什麽讓邱雲澤固執地選擇死亡,到底是什麽讓邱雲澤覺得這個世界分毫不值?
顧從楊不懂,怎麽想都想不通。
此時的顧從新正在觀察那些會是顧從楊同學的學生,而後被自家妹妹驟然收緊的手拉回了視線。疑惑地看向低頭的妹妹,不解的他發問:“怎麽了?”
一想到邱雲澤的自殺便渾身發寒的顧從楊咬住了嘴唇,因為腦海中浮現出的葬禮導致她握緊了雙手。
這時,站在門口接待家長的老師瞧著不肯放手、緊緊拉著哥哥的顧從楊,暗自想道:有點難辦啊,這孩子,居然這麽粘人,不過……是不是有些太小了?
上下打量著顧從楊不到一米四的身高以及幼齒無比的麵容,隻記得學生姓名的班主任繼續思考:這不會就是那個跳級生吧?
注意到周圍家長暗戳戳投放在她身上的目光,顧從楊咬著下嘴唇,將牢牢握住顧從新的手放開。和顧從楊站在一塊的顧從新在瞅見自家妹妹咬唇的行為後,趕緊讓對方鬆口:“別這樣,會疼的。”
看著顧哥哥擔心的目光,鬆了下唇的顧從楊欲言又止,可最終什麽也沒說。
瞧著這樣的妹妹,穿著校服的顧從新也是非常不放心,他再度在心裏抱怨起顧爸爸的不通人情,然後想著要是索羅斯在就好了,要是他在……
然而,現在已經這樣了,顧從新再怎麽想也無濟於事,他隻能蹲在妹妹麵前,安慰她:“沒事的,哥哥一放學就過來接你。放心,哥哥絕對不會遲到,然後到時候我們一起去吃好吃的。”
“嗯。”對此,忽然困意上頭的顧從楊有些沒精打采地回應。
注視著這樣的妹妹,想到某件事的顧從新繼續囑咐顧從楊:“要是困得不行,就和老師說不舒服……”順帶著,還和站在門口的班主任說了一下顧從楊最近身體情況不好的事情。
一邊微笑一邊應和著沒事的班主任在心中默默吐槽:真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