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寒月再臨
“瑞京已塵埃落定,風顏珣身死,風顏珹在逃,皇弟正與左右丞相、寧翼王肅清朝廷,同時清理後宮,這次,才真算是坐穩了這把萬人之上的椅子。”風戚染此刻坐在程毅駐軍的大帳裏,總算是鬆了口氣。“景王籌劃了這麽多年,竟會如此沉不住氣,實在是有些不像他。”蘇明顏放下手中的茶杯,他實在不太理解,像風顏珹這樣一個事事謹慎到極致的人,怎麽會在最後一刻操之過急,弄得功虧一簣。“三公子沒經曆過那種下大全唾手可得的滋味,”霍君離轉著茶杯,他身子後仰倚在靠墊上,半眯著眼睛,語氣裏仿佛回憶著什麽,字句間像是掀開了往事的一角,“萬萬人之上的權利就在眼前,隱忍幾十年,籌劃幾十年,都是為了這一刻,那種興奮和激動,讓人進入一種不真實的飄飄然裏,仿佛已經下盡握,人盡稱臣。能在這種時候把持住自己的人,方才是真正能成大事的,把持不住的,也便就是功虧一簣了,而這世上謀位的有多少,最後真正登位的又有多少,想想便可知了。”完他將茶一飲而盡,頗為瀟灑,又透著一種自豪和不屑。“少往自己臉上貼金了。”風戚染將桌上的密信遞給旁邊的琴。琴剛要拿著信退下銷毀,霍君離示意她把信給他,琴看向風戚染,後者點了點頭,霍君離已經是主事,給他看看倒也無妨。
霍君離接過信,他的目的並不在於關心瑞京如何,而是為了看賀蘭夜之是不是又寫了什麽讓人作嘔的東西。一看之下,這個寧翼王果然是個不讓人省心的,信中不時地有什麽“吾思傾之囑托,日夜謹慎,恐有絲毫差錯,有負於卿”,什麽“夜不能寐時常念卿顏”,什麽“今大局已定,盼卿早歸”,甚至還有“念昔日執卿之手,顧盼淺笑猶在眼前,隻盼歸來時能擁卿入懷,風雪不懼”。“呸!”四公子這個“呸”力度之大,感情之深切,讓蘇明顏都是一愣,段漠雲一下子噎住差點沒背過氣去。風戚染淡淡的掃了他一眼,“色不早,都回去歇著吧。”三個人答了“是”便往外走,剛出了帳篷段漠雲便拉住霍君離問方才看到了什麽,蘇明顏道:“無非是寧翼王訴了些思念之情罷了,其他的事,並不值得四公子如此動怒。”霍君離沒答話,他此刻已經氣的像隻鼓氣的蛤蟆,隻想把賀蘭夜之踹出公主府。“其實四公子大可不必如此動怒,寧翼王了什麽並不重要,公主的回信是如何的才重要。”聽到這話霍君離抬起的腳還沒放下,原地轉了個圈轉身拋下一句“你們先走”又回了大帳。段漠雲剛想跟著去瞧瞧,蘇明顏拽住他:“別去湊熱鬧了,在公主身邊待著,什麽都想知道可不好。”不知道為什麽,在段漠雲身邊的人,都會不知不覺的變成他的老媽子,蘇明顏一邊這樣想,一邊又有些想不通,公主為什麽留下段漠雲呢,他身無長處,又單純的像個孩子,於她而言幫不上任何忙,也沒有任何用處,並不像是公主的作風,難道隻是因為憐愛?他不明白,對於公主,他始終不明白。每當他以為了解她懂得她,以為自己是與她並肩而立的時候,總有一些事情,能醍醐灌頂的讓他看清現實,看清自己與她的距離。公主身上像是始終蒙著一層厚厚的霧,這些年他窮盡所能,也不過是看到她一個隱隱約約的輪廓罷了。
霍君離掀簾入帳,果然風戚染正在寫著什麽,她抬頭看了看:“我正好有事要找你。”戚染停下筆,“信你也看了,除了計劃順利,有件事我方才沒有出來。”霍君離略一回憶:“煥陽?”戚染點了點頭:“這件事有些蹊蹺,他既沒有吃下假死藥,又為何會假死,我著實想不通。還有,據信中提到西冷痕所,匕首離心髒不過半寸,是巧合還是有意為之?若巧合,風顏珹不會派一個連毫無防備的人的心髒都刺不準的殺手,若是有意為之,又是什麽人在幫我們?”“這個殺手,有九成是胥漓。”霍君離走到風戚染的矮幾旁盤膝坐下,“我看自打這個胥漓到景王府之後,頗受重用,這次該是出自他的手筆。至於他是在幫我們,還是另有所圖,現在還難。也有可能……”霍君離拖了個長音頓住了,他手撐在矮幾上托著腮,一雙幽藍的眼睛望著風戚染:“也可能是愛慕公主呢。”風戚染原被他看的有些臉上發燙,聽到這話翻了個白眼抓起案上的信箋拍在他臉上,霍君離仍是欠揍的笑著,一邊拿開信箋一邊偷瞄信的內容,除了囑咐賀蘭夜之不可掉以輕心,就是擔心風顏珹逃脫,並沒有回應賀蘭夜之的鬼話。霍君離一下子心情舒暢,一時間有些忘我,拉過戚染的手:“聽這附近有一處瀑布頗為壯麗,不如明去瞧瞧。”戚染看著兩人交疊的手,有些失神,這雙手的指節比他略粗一點,指尖也沒有他柔軟,握著的力道也大一些,不像他總是輕輕柔柔的,好像生怕弄疼了她一樣。“公主?”“嗯?”風戚染回過神來,不動聲色的抽回手繼續寫信,“那就去看看吧。”
入夜,戚染一個人在帳中,她半躺在床上望著帳外火盆透進來的跳動火光,眼睛漸漸合上,一陣不易察覺的風從耳邊擦過,戚染一下子警覺起來,有人從後窗進來!她依然閉著眼睛,手上卻已經凝了內力,全神貫注的感受著空氣的流動。寒風乍起,戚染掌心一轉身體錯開利刃往床裏順勢倒去,握著凶器的手微微一頓,寒光一轉逼近她胸口。戚染側身滾開雙掌內力猛的拍下,不過一瞬人已立在床邊。“本宮還真是低估了你,來的挺快。”黑影冷哼了一聲,沒有答話,利刃破空朝戚染脖頸而來。
戚染向後急退,瞥見身後就是案幾,她向後一踏微微騰起直直撲在了那柄匕首上,利刃穿透了她的肩膀,溫熱的血沾在拿著匕首的手上,邪月一下子呆住了,他猛的鬆開手後退一步,風戚染會主動撞上他的匕首是他萬萬沒想到的:“你……?”大帳外的琴和玉棋早就聽到了聲響,急得團團轉,不停向帳內張望,無奈公主早就吩咐過,對邪月的“花招”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如果邪月來找她,不可阻攔也不可聲張,更不可讓幾位公子知道,否則嚴懲不貸。以至於此刻兩個人心急如焚,卻不敢違她的令,隻守在帳外仔細聽著動靜。
“現在可以聽我話了?”戚染沒有拔出匕首,隻是後退了幾步坐在案幾上。邪月警惕的眯起眼睛,他仍站在原處,甚至扔保持著後退的姿勢,準備隨時逃走:“你還有什麽好的,若是要懺悔,到九泉之下跟若姐姐去!”“你就這麽相信阮君寒?相信我殺了你姐姐?”戚染語氣裏有些無奈,“你可曾去查證過?隻憑她死在我府上便是我殺了她?我一個殺人凶手,為什麽要留著她的信物?我是有愧,愧在沒能早點看透她的心思救下她。”戚染自袖中拿出玉扇,黒菩玉的扇墜映著帳外透進來的火光輕輕搖晃著。“什麽意思?”邪月的語氣有些鬆動,雙眼緊盯著那枚玉墜。“不如聽我講講,看這個故事和阮君寒的有什麽不同。”戚染抬手撫了撫自己的傷口,暗中運氣封住了自己的穴道,免得話還沒完血先流光了。
“王爺,切不可氣餒,卷土重來未可知。”血不斷湧出打濕了後背的衣衫,胥漓臉色已經有些發白。他將風顏珹帶出王宮,兩人趁夜色躲在一條廢棄巷的雜物堆裏。“卷土重來?山窮水盡,本王已是無路可走了。”風顏珹目光呆滯,頹然坐在牆角。“王爺,我們還有機會,我們可以到北奕去,借北奕再謀事。”“北奕?”風顏珹自嘲般的一笑,“你以為北奕王那個老妖怪會幫我?我已經是一顆失去價值的棋子,他根本不會幫我,甚至還會用我的人頭和風戚染做一筆交易。”“不,王爺,”胥漓目光堅定的看著風顏珹,他必須要讓風顏珹跟他一起去北奕,“我們手中還有籌碼,有了這個,我們就有和北奕王談條件的機會。”籌碼?風顏珹眼中突然一亮,對了,他們還有風戚染的信物!足以調動堯華所有軍隊的信物!“胥漓,本王果真沒有看錯你!走,我們先找個地方給你治傷,然後離開堯華。”離開堯華,聽到這四個字胥漓心中有些酸澀,主意雖然是他提的,但是從今往後,也許再也見不到她了,或許,這就是對他的懲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