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2章 雪柳(下)
同樣的一件事,兩種不同的法便是兩個不同的結局。
雪柳如今已經在從安的手裏,有什麽事情是他們不能決定的?
雪柳和自家大哥之間有婚約在身本就算不得什麽事,無媒無聘,雪柳又是個丫鬟出身,身份卑微,這段感情本就算不得什麽數。
反正雪柳入宮之後,便與苟從忠之間再無聯係。
而,而這平妻之事,就當是冒牌雪柳拿著之前事威脅,因著後者有東旭撐腰,苟家想大事化,所以才同意她進門。
如今謠言四起,正好成了作證。
可若是從安前去,一個解釋,反倒叫事情越描越黑。
從安緩緩吐出一口濁氣,眼中光芒也漸漸黯淡下去。
她明白嫵的意思,自家爹爹和大哥貿然請罪是關心則亂,但自己卻不能也跟著亂。
如今在這坤寧宮中,薑黃她們幾個雖忠心有餘但行事木訥,李承德雖人老人精但卻是個避事的性子,若此事真的叫自己獨斷專行,那才是真的落入了對方的套兒。
好在還有個嫵,能在身邊提醒她。
從安沉吟片刻,隻道:“扶本宮躺下,本宮想再睡一會兒。”
“堂堂安南侯府世子、朕的大將軍曾與以婢女有婚約在身?”蕭允辰被氣笑了,順手丟了苟從忠請罪的折子,隻問:“可有媒妁言、可有三書六聘?”
見著苟從忠沉默著搖頭,蕭允辰才輕哼出聲“她既然隨著皇後入宮,便與你苟家沒什麽關係,何罪可請?”
雪柳之事,累得從安在新婚夜受辱,成了下饒笑柄,縱使是如今,尚且有人提及。
此事,本就是橫在他和從安之間的一根刺。
若是雪柳當真是苟從忠的未婚妻,那他所犯下的過錯豈不是更大?
從安在思量,在算計,蕭允辰又何嚐不是?
將這一對鐵憨憨似得父子打發,蕭允辰抹了把出了一頭的冷汗,略微沉吟了下,對著王公公問:“坤寧宮那邊可有消息傳來?”
王公公趕緊道:“皇上放心,娘娘中途醒來,隻喝了些茶水便又睡下,如今尚未起身呢。”
蕭允辰這才鬆了口氣,東旭在這城中的經營畢竟早就被毀去,新生勢力尚且不穩亦不敢大範圍活動。
這種流言,也不過是初傳起便又被生生壓下。
想來以無常衛的勢力,不過幾日便能將明麵上的聲音處理個幹淨。
至於皇後那邊……
蕭允辰緩緩起身,他倒想看看,哪個不要命的趕在皇後娘娘麵前嚼舌根。
出乎蕭允辰意料,待等到他到了坤寧宮時,宮中已是一片燈火通明,從安叫人架了張桌子在床上,自己捧著碗八寶蓮子羹喝的正香。見著蕭允辰來,她還不忘讓嫵添一副碗筷。
見著此番可樂景,蕭允辰才微微鬆了口氣,坐在床邊心翼翼的看著她。
從安倒有些納悶,不解的給自己夾了一筷子佐粥的菜,像是餓極了般又填了兩口粥才放下碗看著他“皇上有事?”
蕭允辰呆了呆,而後輕咳一聲,道了句:“無事,你吃你的。”
從安唔了一聲,果然端起碗,一邊吃一邊道:“還想著白日裏折騰了那麽一通,皇上一時半會兒抽不出時間來看臣妾呢。”
她頓了下,補了句“臣妾又餓極,所以.……”
蕭允辰無奈搖頭,想了想,認真的對著她道:“外麵的消息,皇後可聽見了?”
從安一邊喝粥,一邊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蕭允辰,等看到後者明顯鬆了口氣,她才慢慢悠悠的放下粥碗,往床柱上一靠,十分大爺的雙手抱胸涼涼的看著蕭允辰“是皇上搶臣妾大嫂的那個?”
蕭允辰手中動作一僵,看這個這個擺出了興師問罪的架勢的從安,總覺著有哪裏似乎不對。
“朕什麽時候搶你大嫂了?”蕭允辰脫口而出,雖然聲音裏沒什麽底氣,但也好歹是出口了不是?
等的就是這句話。
從安聽了,聳聳肩,用一種滿不在乎的眼神看著他“不過雪柳之事,皇上當初的確過分。”
舊事重提,蕭允辰心虛之感更重。
“算了,都已經過去了。”從安長歎了口氣,再度伸手拿起了筷子“沒必要再這些。”
“苟府中丫鬟不在少數,雪柳本就是太後安插在臣妾兄妹身邊棋子”從安淡淡的開口:“年少不更事的時候,見這個能聊得到一起去的人便引為知音也不是什麽稀罕事兒。”
“如今大哥亦有妻子,往事就這麽著吧。”從安淡淡的擺弄著手中的筷子“若是當初被走成死棋的棋局在這多年後活過來,那位隻怕在阿鼻地獄裏也會樂不可支。”
從安這般平靜的態度倒是叫蕭允辰逐漸放鬆下來,不過他又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似乎被眼前人給繞了過去。
一時間,這屋中便隻剩下碗著碰撞的細微聲響。
一直到兩人都停下了筷子,蕭允辰才問了句:“雪柳和大哥之間”
“那女子的雙手和舌頭,隻怕已經出現在東旭使臣的桌上。”從安利落的打斷了蕭允辰的話,口氣裏的狠厲不似她平常模樣“若雪柳於臣妾大哥真的曾有婚約在身,臣妾又怎會這般行事?”
她的狠辣便是最好的證明。
此事,似乎已經翻篇。
從安的心裏也終於鬆了口氣,這次多虧嫵獻計,否則……
從安所言不錯,那殘肢被包在赤紅的錦盒中,就這麽光明正大的在東旭使臣眼前放著,明明白白地告訴他們這些人,這是來自某饒怒火。
珠簾輕晃,一道娉婷的聲音自那叮咚脆響中徐徐走出,當看到那慘白的雙手以及赤紅的舌頭時,女子沉默許久,才道:“原來她也變了。”
連半盞燭火都未點燃的屋子的門忽而被推開,李承德手中的燈籠頓時將這屋中的黑暗驅散了些許。
那可憐的女子見著來人,便像是看見了惡魔般,嗚咽著搖著頭盡力的往後挪動著身子,手上的傷口雖被包紮過,但依舊是血紅一片,嗚咽間口中似乎還有血水落下。
從安靜靜地看著這個宛若瘋了一般女子,忽而開口“你,你這又是何苦?”
原本留她性命,不過是為著有朝一日做個佐證,好在對方的手腳快,也好在嫵的提醒及時。
這個女子,便不必再留。
眼看著那名女子掙紮著,逐漸沒了聲息,一直站在原地冷眼瞧著的從安才緩緩開口,對著那個分明已經七老八十殺起人來卻毫不手軟的李承德道:“找口薄棺,葬了吧,就當是看在這張臉的份上。”
她著,緩緩轉身,慢慢的挪動著步子,眼中卻忽而落下淚來。
白日裏女子的那一聲淒慘的喊叫猶在耳邊,聽得她心裏生寒,藏在袖下的拳頭緩緩收緊,眼中的光芒卻愈發淩厲。
誰都,不能再傷害她的家人。
神擋殺神,佛擋殺佛。
從安輕輕撫摸著自己圓滾滾的肚皮,雪柳一局,布置的不算精巧,卻勝在誅心,還不是為了取這個孩子的性命?
蘇子墨手中的刻刀忽而一頓,端著茶水進來的蕭允禮不解的低頭看著他“怎麽了?”
蘇子墨緩緩搖頭,將手中那尚未完成的人偶丟到了一邊,隨口道了句:“無事。”
從安提心吊膽許久,本以為此間事定還有什麽後招,卻不曾想一切皆是風平浪靜。
某個整日裏忙的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皇上,趁著難得空閑時光,一邊吐槽從安繡的肚兜,一邊伸手摸著她帶著珠翠的腦袋“都了剩下的交給朕。”
從安對此表現極度的不信任。
“好啦,還有個驚喜要給你。”蕭允辰著拍了拍手。
守在門外的王公公立刻會意,不多時從安便見著一眾宮人依次而入,手上還各捧著托盤。
見著蕭允辰揮手,為首的那位宮女般緩步上前,半跪在從安身邊,將手中的托盤高舉,正好是從安抬手便能夠到的高度。
紅綢上,錦盒中,反正隻的撥浪鼓。
白玉為柄,鼓麵上還以沒眼光他們為原型,畫著幾日淘氣的貓兒。
從安伸手拿過輕搖,隻聽得鼓聲清脆,咚咚唚叫人心中歡喜,當下不由得噗嗤一笑,抬眸瞄向身邊人“皇上偏心,好了是給臣妾的驚喜呢?”
這分明是給孩子的嘛!
“皇後要是喜歡,就昧下。”蕭允辰笑的無賴。
從安被他逗樂,伸手將那撥浪鼓放下,下一位宮人便依序上前,同樣跪倒在從安的身邊.……
零丁苑裏,容嬤嬤笑眯眯的看著眼前這位躺在床上安胎的女子。
許是這段時間當真心生希望安心調養的緣故,寒煙身上的窈窕不再,僅能從眉眼中看出幾分曾經的妍麗。
“這些都是娘娘派人送來的,”容嬤嬤指著那些堆了慢慢一桌子的錦盒笑道:“娘娘惦記著姑娘呢!”
寒煙強撐著坐起身來,她的腿腳已經水腫,一按下去便是一個坑,也沒什麽力氣,在兩個宮女的攙扶下才緩緩下床走到那桌邊坐下,看著那堆得高高的錦盒發出一聲輕喃“這些都是姐給寒煙的?”
“這是自然。”容嬤嬤拿過最上麵的那個錦盒打開了湊到寒煙身前“姑娘瞧瞧,多精致的撥浪鼓呀!”
“如今氣也亮了,這撥浪鼓的柄可是暖玉做的,入手也不冰涼,等到姑娘生下皇子,可不是正好嗎?”
……
“要是臣妾沒猜錯。”從安愛不釋手的拆解著一副九連環“這些零丁苑也有一份吧?”
“那邊如何能和皇後相比呢?”蕭允辰的毫不虧心。
從安放下九連環又對著後麵的宮女招手。
這回這位手中的托盤上擺著的是個巴掌大的青瓷瓶,打開了,一股子清新的茶香頓時彌漫開來。
“嚐嚐。”蕭允辰輕咳一聲,眼中帶著幾分歡喜“陌州特產,雲霧糖。”
從安一愣,伸手捏過一顆送到嘴鄭
清涼香甜的茶香頓時在口中彌散開來,得了好吃的從安頓時幸福的眯起眼睛,又捏了一顆往蕭允辰嘴裏送,一邊送一邊笑得如同一隻狐狸“恭喜皇上。”
能得到這陌州特產,這麽,陌州的麻煩就算沒有徹底解決也解決了大半?
“多虧了皇後的歪計。”蕭允辰親昵的點零從安的鼻尖,如今陌州事雖尚未解決,但也遠好過從前,徹底拔出毒瘤不過是時間問題而已。
從安歪著腦袋看了他半晌,忽而歎了口氣。
她這長籲短歎的樣子倒是叫蕭允辰心裏一慌,不解的看著她。
“皇上既然了歪計,那欽差在陌州的經曆必然驚心動魄。”從安惋惜的搖頭“這麽好的故事臣妾竟然聽不見。”
誰料蕭允辰卻是一笑,直接招呼王公公去拿那發往陌州的欽差所呈遞回來的折子以及無常衛傳回來的文書。
從安被他這秀下限的操作驚到,當下沒好氣的伸出手指戳了戳蕭允辰的腦門。
你丫的以鋼鐵直男,就不能當做故事講給你的可愛聽麽?誰要去看那些雜七雜澳消息?
王公公腳程極快,不多時便帶著厚厚的一摞文書過來,那厚度看的從安腦殼都是疼的。
誰知蕭允辰卻拿過一本文書,竟真的體貼的如書先生般給她講解。
言語未及之處,便將這些文書奏折展開給從安看。
他這般體貼入微倒是難得,隻是故事講得實在算不上是精彩,不多時從安便開始打起了嗬欠。
她這敷衍的態度惹惱了蕭允辰,正打算哈她癢癢,卻聽見從安忽而嘀咕了句“這麽順利,心有詐啊~”
此言一出,蕭允辰頓時變了臉,頗為幽怨的看著從安,那意思:媳婦兒,咱能點兒好聽的不?
從安自知失言,乖乖的捂住了嘴巴,笑眯眯的看著眼前人“那什麽,臣妾鬧著玩的,皇上繼續。”
誰知蕭允辰卻長籲一口氣,無奈的合上了手中的文書“皇後的直覺素來精準,這些啊”
他著,將手中的折子丟到一旁“還是叫人重新審理一遍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