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許風第二日醒來時,天色已經大亮了。
周衍比他起得早些,已換回了自己的衣服,一身清爽地坐在窗邊,正把玩著一樣東西。許風披衣起身,悄聲走過去瞧了瞧,見他手中握了麵鏡子,手指慢騰騰地自鏡麵上劃過。
許風心中好奇,湊過去問:“周大哥在看什麽?”
周衍不知想著什麽,竟沒察覺他的接近,被他嚇了一跳,“啪”一聲將鏡子扣在桌上,回身道:“沒什麽。”
許風取過那鏡子一看,見是原先就擺在房裏的,確實普通得很,並無什麽稀罕之處。他念頭一轉,忽又記起一件事來。當初周衍被困井下,出來時臉似乎腫了些,過得幾日又恢複如初了,他也沒有在意,難道……
他急忙扭頭去看周衍,問:“周大哥的臉沒事吧?”
周衍說:“沒事。”
許風半信半疑,正待將他看個仔細,周衍卻將一隻手覆上他的眼睛,低笑道:“昨夜還沒瞧夠嗎?”
其實昨晚黑燈瞎火的,許風根本什麽也沒看見,但周衍這麽一問,他就沒再作聲了。
周衍也安靜了一會兒,始終沒撤開那隻手,蒙著他眼睛問:“風弟,你當真覺得我這張臉好看?”
許風怔了一下,不知他何出此言?不過他素來知道周衍的脾氣,便揀著他愛聽的話,說:“當然。在我心裏,周大哥可比慕容公子好看多了。”
話音剛落,就覺眼前一亮,原來是周衍移開了手。
雨過天晴,許風被窗外的日頭晃了一下眼,周衍坐在那片的光影裏,眼底的神色深得叫人看不透,低聲自語道:“既然如此,那我——”
他語氣一頓,卻沒再說下去了,隻望著許風笑了笑。
許風鬧不明白他在打什麽啞謎,隻覺他今日古怪得很,倒像是心事重重的樣子。他昨夜還說往後事事依著自己,莫非是過得一夜,他又後悔了?
許風心中七上八下,剛想問個明白,門外就響起了敲門聲。
這個時辰會來敲門的唯有慕容飛了,許風一下忘了前事,隻憂心怎麽把周衍藏起來。轉眼一看,卻見周衍大馬金刀地坐在那裏,顯然是沒打算藏了。
許風無可奈何,隻得硬著頭皮開了門。
慕容飛原本是來問他考慮得怎麽樣的,乍見他屋裏多了個人出來,自是呆了一呆。
許風好不尷尬,連忙解釋了一番。他當然沒提起昨夜之事,隻說周衍是今天一早尋來的。慕容飛看在許風麵上,便沒計較周衍擅自入府之事。
兩人寒暄幾句,慕容飛又提起他那堂妹來。
許風當著周衍的麵,哪裏敢有片刻遲疑?立刻婉拒慕容飛的好意,連那結拜一事,也是一並拒絕了。
慕容飛好生失望,不過還是盡足了地主之誼,道:“既然你周大哥來了,那我命人收拾下隔壁房間讓他住下吧。”
“不必了。”周衍在旁道,“我在外頭已找好了宅子,我跟風弟會搬過去住。”
“這怎麽行?許兄難得來蘇州來一趟,說好了住在我家裏的。許兄,你說是不是?”
周衍隻淡淡叫了聲:“風弟。”
許風兩麵為難,不過在這事上,他總是順著周衍的,便向慕容飛賠了個禮,道:“這些日子讓慕容公子費心了,我也不好一直打擾下去。”
慕容飛勸他不住,就把氣出到了周衍頭上,用眼神狠狠剜了他兩眼。
周衍將許風拉到身邊來,根本懶得搭理他。
許風下午特意去街上買了四時果品,謝過了慕容飛這段時日的照顧,第二日才跟周衍搬了出去。
周衍說他住的宅子就在附近,果然近得隻跟慕容府隔了一條街。地方比臨安城那處屋子更大些,窗邊臨著湖,景致極好,最要緊的是帶著廚房的,方便許風下廚。
屋子也仍是兩間。許風推開其中一間看了看,見兩扇窗上各貼著窗花,一張是喜鵲迎春圖,做工精巧、活靈活現,另一張是兩枚圓乎乎的腦袋,看上去頗有些傻氣。
許風料不到周衍把這個也帶來了,一時眼角發紅。
周衍走過來問:“覺得這宅子怎麽樣?”
“好得很。”
“比之慕容府如何?”
許風聽他處處要跟慕容飛相比,忍不住笑了一笑,回眸道:“是我跟周大哥的家,別處怎麽能比?”
周衍目光一動,也跟著伸過手來,輕輕按在那窗花上,道:“你若是喜歡,咱們便長住下來。”
“長住?”
許風怔了怔,他飄零江湖,住哪裏都不打緊,可是周衍卻不同。“周大哥不打算回去了嗎?”
“我原本……原本就是繼承了義父的家業,交給別人打理也不要緊。”
“可我記得周大哥是出門尋人的,你不找你那失散的弟弟了?”
周衍的胸膛劇烈起伏了一下,道:“若是命中無緣,怎麽找也找不著,若是有緣分的,說不得早已見過了。”
說著瞧了許風一眼,道:“還是順其自然吧。”
許風想到人海茫茫,要找一個人確實不容易,但也不能為了他的緣故,耽誤周衍尋親之事,便說:“其實我早想著四處走走了,不如等我的手好了以後,周大哥陪我遊覽名山大川,順道尋訪一下你那弟弟的下落。”
周衍頷首道:“這樣也好。”
許風的手傷未愈,周衍也是武功暫失,此事便按下不提,兩人安心在宅子裏住了下來。
因他們住的地方離慕容府甚近,慕容飛幾乎天天跑來串門子。周衍一見到他就皺眉頭,若不是許風中意這處宅子,他早搬地方住了。
慕容飛除了來蹭吃蹭喝外,還陪許風比畫了一下劍招。許風從前的武功比慕容飛差了一截,如今雖然仍敵不過他,卻也能在他劍下走上幾招了。
慕容飛也替他歡喜,道:“許兄真是精進不少。”
許風笑笑,道:“是周大哥教得好。”
他這麽勤學苦練,一來是為了報仇,二來則是為了周衍。照徐神醫的說法,周衍必須用內力壓製體內的蠱蟲,一旦妄動真氣,讓那蠱蟲鑽進心脈裏,就再也取不出來了。許風可不敢冒這個險,他這會兒練好了功夫,將來若遇上什麽事,也好衝在前頭頂一頂。
他這心思從未對周衍提過,隻望了望立在不遠處的那人,轉過身繼續練劍。
慕容飛自那日陪許風練過了劍法,也不知為何,連著幾日都沒再現身。周衍正是求之不得,趁著天氣晴好,陪許風將蘇州城逛了一遍。其實也沒什麽特別之處,但他們兩人在一道,總覺得另有一番意趣。
如此玩了幾天,忽一日,慕容飛又提著點心上門了。他帶來的點心小巧精致,聞著有一股香氣,仍是那位慕容姑娘做的。
許風早拒絕了這門親事,如今周衍在場,自然更不肯收了。
慕容飛笑道:“放心,我堂妹沒別的意思,隻是謝你那天替她撿了風箏。”
許風正想著要不要吃,周衍已先取過一塊吃了,嚐過味道之後,轉頭對他道:“不及風弟你做的好吃。”
許風聽得一愣,一麵覺得心中微甜,一麵又對慕容姑娘過意不去,很有些不好意思。
慕容飛被他氣得牙癢。不過他也知道周衍的脾氣,便將人撇在一邊,拉了許風小聲說話。
“許兄,我這幾日沒有過來找你,實在是有些緣故的。”
周衍在邊上聽見了,涼涼道:“慕容公子來或不來,其實並不要緊。”
慕容飛瞪他一眼,接著道:“你也知道我爹前些日子出門辦事了,我以為又是去化解什麽武林紛爭,沒想到他這回倒是辦了一件正經事。”
許風好笑道:“慕容前輩德高望重,江湖上誰不敬服,他去辦的自然是正經事了。”
“那也未必。”慕容飛嘀咕了一句,道,“你還記得前些日子新娘失蹤一事嗎?自迎香閣被燒後就斷了線索。我們雖救回幾個女子,卻還有一些下落不明的,我爹就是去追查此事了。”
這事跟極樂宮脫不開關係,許風心中一緊,忙問:“結果呢?”
“結果……”慕容飛附在許風耳邊,壓低聲音道,“我爹循著那塊令牌追查下去,竟捉到了極樂宮的一個堂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