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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內閣學士

  夜深,黑暗吞噬了萬物,白晝世間的喧鬧皆躲藏進了夜色之中。


  望月樓門前掛著兩排燈籠,通明的燈火在黑夜之中尤為顯眼。


  某間客房。


  床榻上的人兒半眯著眼,一手探到了枕下,手中握著一把匕首,另一隻手緊緊的抓著被子。


  沈素期昨夜半夢半醒間忽覺有人靠近,那人身上氣味她太過熟悉,她所以當時第一反應竟不是醒來預防,而是睡得更加安穩。


  是故錯過了證實那人身份的時機,昨夜那人來了匆匆便走開,既然那人昨夜會來,便說明今夜也極有可能也會來,她隻管等著便是。


  微風吹動了燭火,燭光搖曳。


  子時,一黑影落在窗前,緩緩朝床邊移動去。


  池靖卿今兒個跟隨江湖神醫學了一整日的號脈,現下終於派上了用場。


  他先是將沈素期的手從枕下拉了出來,豈料沈素期手腕一轉,鋒利的刀口對準了他的麵門。


  池靖卿心頭一凜,下意識側過身體,盡力掩飾著自己的麵容。


  沈素期一手扣上他的手腕,逐漸加大了力氣。她雖中了毒,但毒素壓製住時,仍可發出七成的力量。


  不多時,池靖卿手腕上便出現一道紅色印記。


  屋內隻點了一支蠟燭,因此光線太過昏暗,沈素期眯著眼睛,未看清他的相貌,冷聲質問:“你是何人?”說話間,坐直了身體。


  池靖卿抿唇不語,餘光瞥見她緩緩下床,眉頭一皺,當即甩開她扣著自己手腕的手,趁她因著慣性後退了半步時,迅速伸出手,奪過了她手中的匕首。


  匕首在他手上翻轉了一下,扔到了桌上。


  沈素期心頭一驚,好快的速度,當下拿出早準備好的茶杯,往地上一摔,當即有一人破門而入。


  池靖卿聽聞此聲音,來不及去看清來人,快速走到窗口,一躍而下。


  沈素期指著窗戶,對著趙子威道:“那人剛剛出去了,你快些去追。”聲音透著急切。


  直覺告訴她,那人她認得,那熟悉的味道與觸覺,使得她心底有一個聲音響起,那便是無情將她拋棄之人。


  趙子威一腳蹬上窗口,同時向下看去,便見池靖卿一手扣著床沿,一手被自己踩在腳下。


  當即挪開腳步,掃他一眼,收回了腿,且關上了窗戶。


  沈素期見狀,走到了窗前,怔怔問道:“趙公子,你為何不去追?”


  莫非方才那人是他也忌憚的?若說江湖寮寮主忌憚二王爺,似乎也說得過去,但趙子威向來不是怯懦膽小之人,怎會又退了回來。


  後者略有不自然的避開了她的視線,拿起桌上的匕首,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自然些:“那人跑遠了,我若追過去,難以保證不會中了他們的調虎離山之計,屆時你便危險了。”


  聲音平靜,他背對著她,看不見她眼底的疑惑,隻聽她問道:“你若追出去,也追不到嗎?”憑他的輕功,竟也無法追上那人嗎?


  趙子威拿起匕首,耐著性子解釋道:“素素,並非追不上,隻是我更加擔心你的安危。”話雖如此,暗自思量,池靖卿即已經放棄了她,今晚出現在這裏,是為何意?

  沈素期眉間幾分失落,方才那人似乎是他……


  她走到窗邊,麵對著涼風,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自己的手心,似是自言自語:“我到底在奢望什麽……”聲音輕微,隨著一陣晚風,破碎在半空。


  趙子威心頭一緊,轉身看著她,斟酌了一下,道:“素素,京城的事情交給別人吧,你不適合這裏的勾心鬥角,太過危險了,我帶你走。”前幾日若不是她身上沒有文牒,他便直接帶著她離開京城了。


  無論她醒來後如何打罵,他皆不後悔。


  沈素期莫名一笑,唇角隱晦,略帶苦澀,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哪裏都逃不掉池靖遠的眼線。”離開京城,這想法過於可笑了。


  趙子威眉頭一皺,反問著:“那麽依你之見,下一步應如何?”話語一頓,猜測著,“莫非你還想回皇宮?”不必聽她回答,他的語氣中便透著一副不可能。


  沈素期一時語塞,散落的發絲隨著風微微揚起,迷亂了視線。她抬手將發絲理在耳後,露出略顯無奈的桃麵:“年關之前池靖遠會到護國寺祈福,屆時會與主持單獨見麵,這便是一報仇的好機會。”


  隻有提到仇恨時,她黯淡的雙眸才會閃現異樣的光芒。


  趙子威心頭一緊,不假思索,便道:“素素,皇上出行必定會有大批高手隨行,一點殺氣都不會放過,隻憑你一個人,便要殺了池靖遠,猶如螳臂當車。”語氣盡是不讚同。


  豈料沈素期此次竟莫名的堅定,聞言半點未猶豫,道:“趙子威,池靖遠與我本便是雲泥之別,這是最為合適的機會。”即便會再次搭上性命,她也不忍錯過此次機會。


  趙子威見她神色堅定,便想到了當初攔截秀女馬車時,那意外許是她一手造成的。心頭暗驚,她為了報仇,竟不惜一切代價,甚至不顧他人生死……


  他所認識的沈素期,何時變成了這幅模樣?


  沈素期見他一時未言語,關上窗子,緩緩走向床榻:“趙子威,我現下已無大礙,你若無事,便早些離開吧。”語氣淡漠,一手掀起被角,躺了進去。


  連男女大防都全然不顧,這當真是最初與他交談都會臉紅的沈素期嗎。


  趙子威說不清是何心緒,隻歎息了一聲,朝門口邁著步子,突然間像是下定了什麽決心一般,腳步一頓,一手觸碰到門,低聲道:“素素,無論你因為仇恨變成什麽樣子,我都不會走。”一字一頓,聲音堅定。


  沈素期呼吸一滯,聽著關門聲響起,蜷縮在內側,背靠著牆壁,雙手緊緊的抓著被子,長歎了一口氣,尾聲輕顫。


  翌日,晨光熹微。


  午門前,文武百官分兩列排隊而站,今日不同之處在於,在文官之中,有一身著紅袍的男子,眼神清冽淡漠,麵孔棱角分明,且線條冷硬。


  超群絕倫,立於亂世而堅韌如石。


  便是新科狀元,狀元本非官員,不過有了一個可入朝為官的身份罷了。


  是故現下新科狀元站在這裏,也無人拉攏,從現下四國趨勢來看,戰爭是早晚的,現下皇上應重武,文狀元估計是無用武之地了。


  午門開啟,百官進殿。


  冬日朝唐殿大門緊閉,殿內陰冷空曠,今日卻因皇上少有的和顏,氣氛稍有些緩和。


  池靖遠一手搭在龍椅之上,摸樣略顯隨意,他一隨意,大臣們也都鬆了一口氣。


  朝拜過後,禮部尚書上前一步,彎腰恭敬道:“啟稟皇上,今日乃是新科狀元任官之日,還請為新科狀元賜官。”聲音朗朗,蓋過大殿眾臣。


  話語一出,群臣相互看了幾眼,似在無聲交流著。


  池靖遠坐足了明君的樣子,環視眾人,緩緩道:“眾愛卿以為朕應認命段狀元何官職。”難得的,語氣中沒有逼迫之意。


  兵部侍郎上前一步,道:“皇上,文狀元乃是文官,現下四國戰事將起,皇上應更為看重武將才是。”這話說的公正無私,實情也確實如此。


  鎮國大將軍點了點頭,上前附和:“皇上,臣也以為大越正是用人之際,武將必不可少,文官嘛,太平盛世方可重用。”


  這話不僅否定了段喃,同時也貶低了在朝文官。


  自古文武不兩立,此話一出,立馬有文官站了出來。


  禦史大夫舉著朝笏,道:“皇上,安內方可平外,若不注重治理國家,如何應對外國?”說到最後,神情幾分激動。


  祁國公見有人站出,當即附和:“皇上,無內患才可掃平天下,還請皇上三思!”掃平天下幾字,正中了皇上下懷。


  池靖遠一擺手,頓時大殿安靜了下來,他看向段喃,沉聲問道:“段狀元可有何想法?”話一出,段喃立即成為了焦點。


  段喃麵不改色,眼神淡漠,無恭維也無刻意,坦然應道:“草民相信,皇上定會不拘一格降人才。”


  此話說得毫無私欲,池靖遠眼底滑過一絲讚賞。倘若不是先前見過了他表忠心的樣子,當真會以為他自持清高。


  池靖遠坐直身體,毫不吝嗇欣賞之意,道:“大越內部需要才人治理,翰林院許久未入新人了。”話語一頓,看向眾人。


  眾臣倒吸了一口涼氣,翰林院?就算是皇上惜才,這官職未免定得太過高了。


  先皇在位時,也隻有一位狀元入了翰林院,便是侍講學士閔瑞文,也有部分原因是因為當時先皇重用世家。


  現下段喃剛中了狀元,便進了翰林院,皇上如此,難免教人以為翰林院隨便何人皆可進入。


  文臣一列當下響起了異議的聲音。


  豈料皇上根本不給他們反駁的機會,續而道:“翰林院空缺了內閣學士,恰好趕上了科舉,一切皆是天意。朕將段狀元認命為內閣學士,眾愛卿可有異議?”語氣當真沒有一絲逼迫。


  但這時誰敢反駁?皇上已說了此乃天意,若反駁便是逆天而行,是要遭天譴的。


  當下群臣跪拜,高呼著:“皇上英明,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這高呼之下,又有多少不滿之聲。


  隻段喃一人,麵不改色,榮辱不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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