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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五章 清酒

  瓊玉城。


  二王府中的那一池荷花因著時節過了,凋零在冰冷的秋水中,李元本以為這下偷閑喝酒都沒了去處,卻又在荷花池不遠處,發現了一大片秋菊。


  這日秋陽高照,天氣回溫,暖洋洋的陽光叫人還以為剛走的夏天又回來了。


  李元靠在涼亭邊的柱子上,微眯著眼,目光落在那一片金燦燦的菊花處。陽光使人慵懶,他雙目清明。


  奉池靖卿之命前來傳口信的侍衛看見這幅景象,不由感歎一聲還是李先生悠閑。


  侍衛放緩了腳步,到了跟前,但見李元還沒有看向自己,眼中浮現錯愕。不過立馬就反應過來了,他都到了跟前了,周圍靜悄悄地,他的腳步聲自己都聽得見,李先生肯定知道他來了,既然沒有吱聲,大多在等著他開口。


  思及此,行禮道:“李先生,小的奉二王爺之命傳口信給您。”無論眼前之人是否還得意,他皆尊敬有加,不全然因著池靖卿對李先生恭敬,更因當年李先生的作為與觀點,值得人敬佩!

  李元仍未看他,隻應道:“什麽事兒還需二王爺專門派人過來傳信,王爺怎麽說?”他在王府待久了,也沒忘了外麵是個什世道。


  侍衛從善如流:“回先生,二王爺說,‘先生,別來無恙,現今皇上派顧將軍前來圍剿我軍,不知可否勞請先生出山,為我指點迷津,更有一事請先生幫忙,待先生到來,靖卿與您當麵詳談。’”


  出乎意料的是,李元未先問是何事,反而朗笑了幾聲:“二王爺啊二王爺,這話我無從反駁,也反駁不了,如何能不去?”先問了他能不能去,卻又說等他到了之後詳談,他若不去,如何詳談。


  侍衛摸了摸鼻子,深知這話接不得,他可不往劍上撞。


  瓊玉城距離淮陽可有一段路程,即使快馬加鞭著,到達淮陽也是第三天傍晚了。


  李元為官時來過淮陽,對此處並不陌生,如何去韓府,他更輕車熟路,是故未叫人帶路,孤身前往。


  但一進韓府,池靖卿便知道他來了。隻因現下韓府住著的不止他與沈素期、麵具三人,明哨暗哨各設了十幾處,府中一點風吹草動都逃不過他們的眼睛,何況一個大活人。


  不巧的是,暗衛通告池靖卿時,他正在漢舞苑陪沈素期,且顧明玉也在一旁。


  自然,池靖卿也無隱瞞她的意思,目光落在她平靜的臉上,緩緩道:“顧姑娘是個聰明人,有些話不必本王多說你也明白,”話鋒一轉,“你與素素許久未見,便多陪陪她,本王還有事。”


  一語雙關,她與沈素期的確許久未見,需要敘舊,她現下對他們來說更是個便利的條件,所以將她留在這裏是肯定的,如此一來,可不是要多陪陪沈素期了。


  多陪她並未不可,隻是……顧明玉看了沈素期一眼,又覺沒什麽可避諱的,道:“二王爺,我知道你想幹什麽,為了大越百姓免受戰爭之苦,我願意留下來,但也希望二王爺你莫要太為難家父,顧家百年清譽,家父他……”


  顧將軍早便在留意他了。這話到了嘴邊,她卻未說出口,話一出她父親隻會更加被動,她雖希望父親醒悟,可與二王爺合作,卻不希望是以低了他一等的身份。


  二人說話不避諱,沈素期想聽不懂都難。


  卻隻得目送著池靖卿離開,再看向顧明玉,拉起她的手,眼瞼微垂,略帶歉意:“明玉,害你父親落到被動的田地的人是我,但若不如此,二王爺的軍隊與顧將軍的軍隊抗衡,想要獲勝太難,也隻能用這樣的手段,你……”


  顧明玉在她的手上一拍:“素期,誠如你所說,二王爺如真刀實槍的與我父親交戰……說句不太好聽的,想獲勝絕無可能。可若二王爺敗了,就真沒有人能救得了大越的黎民百姓了。


  是故我倒很希望我父親對二王爺妥協,哪怕被強迫的也好。”現下就是到了這種地步,無論二王爺使了什麽手段叫她父親妥協皆不重要,隻要目的達到才是最重要的。


  沈素期雖知她也希望兩軍可以言和,卻未想到她能會如此想,一時間即動容又感動,重重一點頭:“一切皆為了百姓。”


  二人相視一眼,一瞬間,她察覺到了自己的私心。


  唯有得了民心,有了軍權,才可扳倒池靖遠,她的滅門之仇才可報。這私心平日裏被掩蓋住了,此時此刻卻像雨後春筍一般一股腦從土裏冒了出來。


  與此同時,池靖卿見著了風塵仆仆的李元,二人在一長廊中相會,相視一眼,勝過千言。


  李元走上前去,四下一看,樂嗬嗬地道:“二王爺暫居的住處也這麽氣派寬闊,可叫我好找。”話雖如此,語氣無半點介意。


  韓府乃一知府府邸,自然差不了。


  他一輕鬆,池靖卿臉上生出笑意,語氣淺帶戲謔:“與靖卿的王府相比如何?”


  李元配合著當真思考了起來,半響,搖了搖頭:“先不論大小,擺設也不如王爺府中大氣奢華,如何能放在一起比較。”邊說著,跟著他朝某一處走去。


  二王府的擺設物什,大多才從周邊縣城搜刮而來,可不是極好的。


  池靖卿但笑著未接這話,換言之:“先生遠道而來,想必還未用晚膳,靖卿派人準備晚膳,為先生接風洗塵。”


  麵具從暗處走了出來,手中捧了兩壇子酒:“李先生這幾日在路上怕是喝不好著酒,這恐怕才是先生想要的接風洗塵。”看向李元,“先生,我這話說的不錯吧?”


  李元自然地從他手中奪了一壇子酒過來,湊到壇子邊聞了聞:“這酒是好酒,就是存的時間還不夠,怎麽就從土裏挖了出來了呢。”作勢要掀開蓋子先解解饞。


  麵具池靖卿相視了一眼,前者笑得有些得意:“還是先生最懂酒了,這酒那是秋初埋下的,才過了二十幾日,不如埋到深處再挖出來的香醇。”


  三人在後院竹林一處空地上席地而坐,李元嚐了口酒,咂了咂嘴巴:“果然不如深秋的香醇,正所謂好事不怕晚,何況有些事情越晚越有意義。”


  例如池靖卿扯旗造反,倘若發生在池靖遠剛對百姓不仁時,百姓豈會這麽依賴他,豈會人人盼望著他能推翻池靖遠,帶給他們更好的生活。


  池靖卿會意一笑:“隻是這恰到好處的時機難以拿捏,靖卿能走到今天,最要感謝的人便是池靖遠了,倘若他對百姓千般好,也輪不到靖卿去爭什麽皇位了,就算是爭,百姓便會第一個站起來反對。”


  池靖遠自掘墳墓,他才有機可乘,否則顧明玉不來,顧將軍那二十萬大軍真夠他頭疼。


  二人想到了一塊去了,相視一眼,皆會意。


  麵具撓了撓腦袋,不滿地打斷二人:“等等,你們剛才那一言一句我就沒聽明白,咋的現在連話都不說了,靠眼神傳達,看來我在這兒陪是個多餘的。”一時不查,話語便帶了襄陽口音。


  李元哈哈一笑,握著酒壇子往麵具的酒壇子上一撞:“喝酒喝酒,今夜不談正事,隻喝酒談天。”手腕一轉,酒壇子一舉,仰頭喝了一大口。


  他都爽快了,麵具不喝便忸怩了,學著他的樣子幹了一口,咂著嘴巴:“好像的確清淡了點。”又嘀咕了一聲早知道便多放幾日了。


  李元看著他憨厚得有些傻氣的樣子,又是一聲大笑,往著天邊一輪明月,心生感歎:“何以解憂,唯有杜康。”又一口酒入了愁腸。


  氣氛因著他這一句話沉了下來,麵具略微怔神,李元豪爽喝酒時的確開朗,喝著喝著便有些傷感也的確讓人無法安撫。


  池靖卿即不喝酒也不看明月,目光不知落在何處,淡淡道:“周公吐哺,天下歸心。”聲音輕如一塊小石子,投進了聽者的心湖,激起層層漣漪。


  素來得天下容易,守天下難。


  三人就這麽從夜幕初臨坐喝到了黎明破曉,黎明一旦來臨,這些肆意的行為皆要收起來。


  一壇子清酒不足以影響什麽,何況許多事情還等著他們。


  李元在第二日見著了顧明玉,確切來說是她找上了他。池靖卿二人見她尋了過來,便借故離開。


  在與顧明玉擦肩而過的瞬間,多看了一眼,隻一眼,便足夠表達。


  李元站起身來,彈了彈衣擺處的灰塵,上下掃了她一眼,在看見她雙眼時,目光停頓了一下,和善地笑道:“都長這麽大了,難得你還記得我。”


  她那雙眼中的神情像極了她父親,且再見到她父親,也不過這幾日。


  顧明玉抿了抿唇,低聲喚著:“李叔叔,別來無恙。”那模樣好像做錯了事的孩子,等著長輩訓斥。


  “明玉,”李元緩緩道,“許久未見,你父親還好嗎?他還帶兵打仗,在這時道間,著實辛苦了他。”語氣無半分擔憂,或許理解為輕嘲更加貼切。


  顧明搖了搖頭,仍忍不住為顧將軍爭辯:“李叔叔,您知道我父親是什麽人他斷不會做出傷害百姓的事情,但他也是血肉之軀,他為了顧家,隻能任由皇上調遣。”


  一時未聽見回應,歎息一聲:“李叔叔與父親相識多年,在這一點上您比明玉清楚,您現下出現在這裏,事情便成了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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