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無事
魚九第一次上天山時，三步一拜，九步一叩，膝蓋都磨禿嚕皮了，這才跪在天山頂上的天雲寺外，匐拜著虔誠道：“在下禮敬至此，隻有一事想求天機禪師，望禪師仁慈。”
不多時，一小弟子合掌緩行而來，溫雅道：“施主，隨我進殿。”
穿過幽靜的朱漆長廊，便是肅穆的大雄寶殿，行至門前，弟子收足，手掌向上，做了個請的姿勢。
魚九往裏望去，殿內青煙環繞，在這似騰雲駕霧中，一禪師指撚佛珠，口喃佛音，氣度尊貴，寶相莊嚴，竟如如來在世，果真有趙官家親封“天下第一禪”之風範。魚九出生於大陸邊陲，這些年走南闖北見識雖多，親臨卻少，一時心中震駭，膝蓋一酸，杵在地上道：“在下跪見天機禪師，素聞禪師佛法無邊，在下有一事相求，禪師可否應允？”
堅硬的石地咯得人膝蓋生疼，魚九卻巋然不動，良久，終於得一聲音道：“施主可是想自己的門派為人所知？”
禪師話音剛落，魚九猛地抬頭，臉上大喜過勝，“禪師果真慧達。”接著便侃侃道，“在下本為石榴鎮一小門門主，捉拿山中妖獸野怪不在少數，近些年來解決民災，倒也積累了一些名氣，承蒙同村父老鄉親看得起，稱我一聲魚仙師。隻是……”
凡事最怕轉折，似是說到傷心處，魚九喉頭滾動，竟哽咽了一聲，“隻是我費心擒獸，能記住我的百姓卻少之又少，他們當下感謝，轉頭便拋之腦後，實在是令人心寒。在下聽聞禪師曾參破天機，以一己之力助某位宗主弘揚仙宗，至今幾經波折，仍屹立不倒。禪師，請教授速成法，助我門發揚光大，讓百姓永遠記住我魚九。”說罷，便嗚嗚地哭了起來。
他原以為佛家心慈，定會安慰於他，不料禪師隻是冷眼相對，片刻後便刻薄道，“天下宗派數不勝數，其中四大仙宗三大水派更是資曆老牌聲名遠播，信徒多如牛毛，百姓憑什麽要記住你？又憑什麽讓你發揚光大？”
魚九原本還嗚嗚咽咽地聽著，聽到“憑什麽”時驀地跳起，卻似讓人踩了尾巴：“憑什麽？憑什麽？這也是我想不透的地方！論武功境界，四大宗主誰能與我爭鋒，三大派主一個回合便能被我斬於馬下，他們不過是仗著地勢優厚，吸引門徒，捉拿妖怪也是靠著人多勢眾，如此平庸之人，他們都能一飛衝天，而我專心修習，為何不能？！”
“凡超凡者，定有過你之處，沒想到施主如此冥頑不靈，好，那我有四大問，且看你如何回答！”
魚九抱拳，錚錚道，“禪師請問！”
“第一問，四大仙宗所在地不是東海蓬萊，便是南海閬苑，請問你門所立之地石榴鎮有何奇景？據我所知，石榴鎮暴雨不斷，房屋家畜不知衝走幾何，此等醃臢之地，竟想吸引門徒，豈不癡人說夢！”
魚九不服，額頭青筋狂突，道：“那四大宗主又如何，蓬萊閬苑不過是父母繼承之物，何高於我？”
“好……那第二問，年末官家宴請百位散仙，可曾有你？”
魚九依然不服，“那百位仙者修習數年，飛升在即，論境界我自然不如，禪師怎能拿我與真正的仙者相比！”
“那第三問，辛家辛文士，每月月旦評十位修者，魚施主可曾上榜？”
魚九道，“那是不曾，辛文士有錢就能收買，我不幹此事，自然不會評我。”
“嗬嗬，那最後一問，魚施主認為自己如何。”
魚九毫不遲疑，擲地有聲地回答：“隻欠東風！”
“好好好！”天機禪師兀自大笑，竟然拍手稱快起來，接著便道：“人一步步往前走，腳印裏是要有血和肉的，而你妄圖跨越過程登峰造極，必定要忍常人所不能忍，做常人所不能做。四問不過試探，我本以為你會羞愧臉紅，沒想到你卻從容不迫言之鑿鑿。我已選定，你便是我要扶持的下一個宗派。釋然——”禪師大喊一聲，殿外進來一弟子，手捧錦盒，擺至魚九麵前，竟是天下失傳已久的紅黑白三把神劍。
天機禪師道，“這是我祖傳神劍，天下模仿者繁多，卻未有超越……這把紅劍——”
魚九臉紅道：“這把紅劍我也有！”說著便從腰後抽出一把略顯粗糙的紅刃鐵劍，霎時間，陳腐的血腥味彌漫大殿。“三劍神天下皆知，豈不爭相效仿，我這雖是把贗品，但跟隨我多年，捕殺飛禽走獸……”
天機並不在意，拂手道：“無礙，這把紅劍名曰赤誠，是三件套中最不重要的一把，市麵上有些A貨都遠超於他，製作精良的玩具罷了。”天機兩指夾住劍刃，指峰發力……
“這可是神……”
魚九話說太晚，劍已斷。
天機繼續指向第二把劍：“這把黑劍，相傳是虞姬血染烏江時所用，名曰自刎。”
魚九不自然的縮了下脖子，臉上露出一種怪異的神情，“我……要自刎？”
“不必！”天機道，“待我算來……石榴鎮附近有一綠水森林，森林裏有一通體瑩白如玉的好馬，你且先去殺了那匹馬！”
魚九豁然起身，“禪師看我可欺？官家去年南遊途徑綠水森林，特將愛馬玉狻猊留在此處，至今無一人敢傷，我若做了，怕不是活不到揚名立萬的那一天！”
天機輕輕地笑了，他的笑隱藏在層層疊疊的褶子裏，透露出一種神秘莫測，亦或是不懷好意，“魚九，富貴險中求，你若不要，咱天山腳下還排著隊伍呢。”
魚九已別無選擇。
魚九回了趟綠水森林，親手宰殺了那匹玉狻猊。
昨晚，魚九輾轉反側，一遍遍地回憶起殺馬的過程，他總記得吊著嗓子的哀鳴，仿佛從中聽到關於自己的箴言。
如今已至天山腳下，魚久抱著明日上山定要問個清楚的念頭正走出門，街上沸反盈天，正熱熱鬧鬧的宣揚著什麽……
“官家的愛馬被宰了！聽說是那愛馬得贈聖恩，囂張跋扈，四處惹事，正好被一名叫魚玄機的俠士給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