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思慕
金道英自知是被取笑了,煩躁的伸了伸爪子又找不到可辯的詞句,隻能負氣往回走,“枉我一片好心,全當喂給李東赫那小狗崽吃了!”
徐英浩看著他尾巴上的草輕輕一笑,“你以前老是跟我說自己四海為家是個生來流浪的命,看來你對自己的命數倒是拿捏得很準。”
金道英沒聽到他這聲似有若無的感慨,抖了抖身上的灰搖搖晃晃的回到了茅草屋。
小道士正在準備晚飯,而那隻小小的狗崽竟然在一邊幫忙,金道英看著李東赫捧著肉乎乎的小爪子洗菜,無語的走了過去,“這青菜都被你扒爛了。”
李東赫懵懵懂懂的睜著濕漉漉的大眼睛朝他看過來,鼻子上還耷拉著一片細碎的菜葉,他似乎是感覺到不對,又豎著肉乎乎的爪子去打,白白撲騰了好幾下都不見那菜葉有絲毫動容。金道英就這麽看著,也不上前幫忙,便眼瞅著那小家夥圓圓的鼻子翕動了兩下,打了個響亮的噴嚏。
雪貂樂得在地上連翻了好幾下,爪子搭在肚子上發出“咯咯咯”的詭異笑聲。
李馬克回頭看著李東赫委屈的模樣,又望一眼水盆裏慘不忍睹的青菜,無奈的抬起手捏了捏他的耳朵,“不用再洗了。”
小狗崽順著他寬厚的手掌貼著臉親昵的蹭了兩下,蓬鬆柔軟的毛發掃過的瞬間李馬克的心裏閃過一瞬微不可聞的異樣,他慌忙收回手繼續切著蔥,耳根處不知不覺紅了一片。
雪貂跟小狗崽窩在草垛上聊天,金道英看著他日益蜷曲的毛發,奇怪道,“你怎麽光長毛不長個兒?”
李東赫看都沒看他一眼,“我還小。”
金道英的黑眼珠滴溜溜轉了好幾下,瞅著他肉肉的圓耳朵總覺得哪裏不對,但是又說不上來。
李東赫像是突然間記起了什麽,悠悠開口道,“你為何接了那花狸的招親帕又不娶人家?”
金道英沒想到那隻花狸妖竟會把這樁往事同這小狗崽提起,麵色悻悻道,“還不是饞了那頓喜宴。”
他當初也是少年意氣,沒什麽責任心,一心一意的想著吃頓喜宴就拍拍屁股走人,沒想到差點被人五花大綁架上喜堂,至於後來他誓死不從而被花狸妖提著菜刀追著滿山跑誤打誤撞被小道士救下,那都是後話了。
李東赫卻是不信,“哪有人活得如此混賬,你該不會是心裏裝著哪個誰吧?”
“沒有人活得如此混賬,卻有貂如此。”金道英嚼著嘴裏的菜根,隻覺得索然,“至於這喜歡的人麽……”
小狗崽圓圓的耳朵一下子豎了起來,那雪貂卻突然警覺了,“你個小不點問這些事情做什麽?”
李東赫不說話,金道英狐疑的看他一眼,想了想又語重心長的說道,“情愛這東西沾不得,能毒了你的性命。”
“有多毒?”圓圓的大眼睛裏寫滿了好奇。
金道英默默咽下菜根,“大概,比你的嘴巴還要毒吧。”
李東赫此刻卻沒有要跟他鬥嘴的心思,想著這雪貂貪生怕死得很,估摸也是不會沾染情愛,得到滿意的答案之後就顛著肉乎乎的小身板悄無聲息的離開了,而對此沒有絲毫察覺的雪貂卻突然發起了感慨,“我跟你說啊,很久很久以前,久到徐英浩那隻老泥鰍還不是一隻老泥鰍的時候,我也是思慕過一個人的……”
他說著說著就困了,慵懶的陽光添得睡意更濃。這隻雪貂臥在和暖的清風中,恍恍惚惚聞到了當年長安城裏那壇桃花釀的香味,身後有人輕輕扯住他的衣袖,風華正茂,笑意盈盈,“鄙人鄭在玹,敢問恩人尊姓大名?”
很久很久以前,他還不是隻一心隻惦記著吃食的雪貂,他也曾經真心實意的思慕過一個人,一個凡人。
半夜狂風四起的時候李東赫抖著耳朵從李馬克的懷中驚醒,後者尚在睡夢中。一道白光“嗖”的躥進了他們屋內,是金道英。
“你守著小道士,切記不要出門。”他難得正經一回。
李東赫趴在李馬克的胸前,輕輕抬起肉乎乎的爪子蓋住了他的耳朵。
金道英了然,又“嗖”一下離開了。
這座山本來地處平原,百年間莫說是地動山搖洪水風暴,就連池塘的水位都是不曾漲過的。而今夜卻不知是何處翻湧過來的浪潮肆虐過前邊那邊山頭,來勢洶洶的拍打著不堪一擊的泥土。被洪水漫過的地方原是沒有多少住戶,這會兒四處逃竄的哭喊聲聽得金道英心驚,若是尋常的人禍卻是沒什麽的,他們雖然都不是什麽修為深厚的妖,總有力氣抵抗些,但眼前這滔天的氣勢擺明了是天災,命數裏的東西,總是逃不掉。
金道英看一眼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在他身邊的徐英浩,突然記起那日天上的九節狸下來同他爭論的事情,目光微怔,“你那時不是在與我開玩笑?”
徐英浩不說話,狹長的眼角隱約閃著肅穆的光。
文泰一拖著一家老小趕過來了,後麵還跟著長長的難民隊伍,此處地勢相對高峻,峭立的崖頭形成了一個相對安全的保護圈。
金道英聽到身後熟悉的聲音,咬著牙恨恨道,“不是說了不要出來嗎?”
李馬克安撫著懷裏的小狗崽,“道英哥,茅草屋淹了。”
徐英浩是這山上唯一一個修行千年的散仙,大家的期望自然都放在了他身上,而他卻看著表情木然的文泰一,靜靜開口道,“你說這是什麽征兆?”
水勢越來越凶,剝蝕掉的泥土跟翻滾的河流混在一起,倒海翻江一般朝著他們吞吐著囂張的氣焰。盡管濁浪排天,旋渦驚變,飛沙走石的磅礴浩劫中還是隱約可以窺見緣頭——在這陣滔天巨浪的中心上,生生形成了一道拱形的光。
文泰一“撲咚”一聲跪在徐英浩麵前,“您救救小十吧,他出生未滿一月,怎麽可能過得去?”
金道英望著麵前的驚濤皺了皺眉,“躍龍門?”
往日在徐英浩麵前歡聲雀躍的十公子突然摔在了地上,尾鰭閃著粼粼的光。
“這都是命數。”徐英浩蹲下身溫柔的抱起那隻似乎還沒睡醒的小鯉魚,低低歎了一聲。
後麵接連跪倒了一大片,“請救救小十吧。”
金道英呆呆的望著那十公子發光的尾鰭,突然想起那日徐英浩同他說的話——
“浩哥,這小家夥的尾巴似乎比尋常的鯉魚要短一大截啊。”
“是我虧欠了他。”
金道英當時以為徐英浩是在影射平日裏他們烤魚吃多了招致的孽端,也隻當他是在開玩笑,現在想來他活了兩百年還確實是比不上這老泥鰍的幾千年,他話裏哪句真哪句假,他從來都猜不對。
“小道士,你抱著它。”徐英浩突然轉身將懷裏撲騰著的小鯉魚交到了李馬克手上,話卻是看著李東赫說的。
然後,那隻老泥鰍變作原形衝進了那陣巨浪裏,青黑色的身影與混沌的泥水攪在一起,而水勢絲毫沒有退下去的意思。
“徐英浩!你真是瘋了!”天邊劈下來一道金光,清亮的怒吼聲和著呼嘯的風傳過來,金道英聽出這便是當日那隻九節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