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悔悟
李東赫卻像是沒什麽感觸，引得金道英一直罵他沒良心，又忍不住感慨，“你知道我為什麽不變做人形嗎？我啊，貪心又不識趣，要是變成人就真把自己當成個人去活了，多不自在，人類的禮節，人類的情感，我都得像模像樣的學，可煩人了。”
李東赫沒說話，盯著金道英那身雪白的皮毛思索著要不要剝下來給小道士做身裘袍禦寒。那雪貂渾然不覺危險，繼續歎氣道，“沒想到不變作人樣還是學會了人類的感情，真是作孽。”
李東赫已經開始計劃下手的時間了，而金道英猝不及防的伸出爪子敲了敲他的腦袋，“你這熊是笨還是冷血，真的一點感覺都沒有嗎？”
他說的自然是凡人生老病死的規律，李東赫愣了愣，自顧自的往茅草屋走去。他不是反應遲鈍，也不是冷血無情，他隻是習慣了而已。
李馬克躺在床上看著從門外走進來的卷發少年，咳嗽兩聲強撐著身體坐了起來，“你來了？”
李東赫溫順的蹲在他的榻前，眷戀的目光從他眼角的皺紋一點一滴的掃過，最後落在他輕輕上揚的嘴角上，“你真好看。”
李馬克愣了一下，抬起枯幹的手緩緩撫上他那頭柔軟的卷發，“東赫啊，你真是一點都沒變呢。”
李東赫握住他冰涼的手輕輕湊上前烙下一個溫熱的吻，燙得李馬克差點流下眼淚來。
有些謊言溫柔的讓人不忍心拆穿，小道士不用照鏡子就能猜到自己如今這副風燭殘年的模樣，還有日漸微弱的脈搏。他看著麵前這人好看的眉眼，深深的看著，仿佛要將他的模樣帶到下一世的記憶中去，最後他終於抱住他的脖子流下了眼淚，“東赫啊，對不起……對不起……”
對不起，明明說好的，卻不能一直陪著你。
李東赫想起那隻雪貂責備他的話，突然覺得他還是高估了自己。就算已經經曆了幾萬次，但是每一次的心痛都深切得讓他恨不得剖開自己的心髒捧到他跟前，如果重來一次，他寧願下地獄的那個，是他。
雪貂進來的時候小道士已經沒了心跳，他看著跪在地上的李東赫，眨了眨茫然的眼睛，“沒了？”
李東赫沒說話，抱起床上餘溫尚存的人走了出去，金道英回過頭愣愣的看著，卻沒有追上去，他似乎隱約能夠感受到那隻熊身上的悲傷，讓他有些想哭。
金道英在這間簡陋的茅草屋裏來來回回走了好幾趟，最後往徐英浩的池塘奔去了。
雪貂到的時候，那老泥鰍正與十公子一起拋著毛球逗那隻九節狸，看到他走過來微微愣了愣，“小道士去了？”
金道英想點頭，又覺得今日的太陽過分毒辣了些，便隻能暈乎乎的發呆。
十公子玩累了，由李泰容抱進洞中休息。他們似乎很合得來，但那隻九節狸又嫌棄的很，“這小鯉魚最能折騰。”
徐英浩望著金道英失了焦點的黑眼珠，揮了揮袖子便有兩冊竹簡出現在他麵前，而後便不見了蹤影。
待金道英總算回過神來讀完那竹簡上的字，隻覺得心涼了一大截，而那隻九節狸慌慌張張的從洞裏跑了出來，“你看到那小鯉魚沒有？”
他不過打了一個瞌睡的功夫，那小家夥就沒了蹤影。
金道英失魂落魄的抖了抖那身皮毛，回頭望向了前邊峭峻的山頭，“在那邊。”
世間命數既有天定，但若是入了夢，便不再受司命神君的那支筆操控，失去的可以找回，錯過的能夠彌補，破碎的可以完整，一切都能重頭再來。
命格簿上記載，那隻鯉魚在兩千年之後命格會出現轉機，隻要躍過龍門，便再不用受這不公平的天譴。
等金道英跟李泰容趕到的時候，洶湧的洪水已然有消退之勢，光芒萬丈的金色拱門上盤旋著一條青色的龍，清吟兩聲便飛升而去。
當年在鎖妖塔內他為他折斷的半截魚尾，如今他終於能夠還給他。從此這山上，再沒有一隻混跡在汙泥裏活了兩千年的老泥鰍。
李泰容瞪著猩紅的眼恨恨的望著李東赫，“你為什麽不攔著他？”
“這是他的心願。”李東赫正色道，“你接不接受不重要，但是你得尊重他。”
這是那隻高傲的仙鵠最後的機會。再過百年他便可重返天宮，可是他卻舍掉一身修為助那隻小鯉魚躍過龍門，從此便隻能生生世世做一隻烏鱉，不老不死。
金道英一個人在那山頭坐了許久，傍晚的涼風吹得他有些恍惚。
他記起來，很久很久以前他是思慕過一個人的，是一個凡人，在繁華熙攘的長安城裏，在桃花灼灼盛開的季節。
他記事起便自帶修為，現在想來原不是天賦異稟，是被抹掉了先前的記憶。他同那隻老泥鰍一樣，也是活了兩千年的老東西。
那時他還是少不更事的年紀，饞著美食便化作人形去了凡間，偶然遇到遭竊的鄭在玹，鬼使神差的出手救下了他。金道英覺得讀書人最麻煩，偏偏鄭在玹生得唇紅齒白，好看得緊，金道英跟這樣的人總生不起氣來。
喜歡來得莫名其妙，但也就是這麽喜歡了。金道英卻沒想到那人從來都不曾拿一顆真心相待。他醒來的時候在籠子裏，有道士在邊上作法，他頭腦發暈的聽著他們的對話，這才心驚膽戰的意識到他們是要剝了自己的皮獻給某位王爺做貂裘。
那隻雪貂絕望的磨裂了爪子，傷痕累累的同那些符咒作鬥爭，皮肉剝離的瞬間身體倒是不覺得有多疼，隻是心卻疼得撕心裂肺，他在茫茫淚眼中想起長安街頭那人溫柔的淺笑，硬生生頂著殘破的身子衝了出去。
他愛慕著的人啊，將他獻給了王爺剝皮抽筋，自己穿著大紅色的喜服坐在高頭大馬上，前程似錦，嬌妻在懷。
金道英耗盡畢生氣力總算是逃到了這荒山之上，池塘邊有個長袍飄飄的男人詫異的望著他，“你這也忒嚇人了些！”
從那以後他愈發珍視自己這身皮毛，遠勝過世間任何東西，他覺得愛自己似乎能夠活得更清醒一些。
他曾在九重天上予他一身仙骨，他卻將他一顆真心棄之敝履，他身心俱疲的牽起了他同別人的姻緣，他終於有些悔悟了。
桑田有時，東海龍宮新添了一位太子，出生時龍尾較他前頭九位兄長都要短上一截，龍王憐愛得很。龍宮十太子周歲時抓鬮抓住了一隻老烏鱉愣是不鬆手，龍王便許那鱉做了太子的玩伴。
李泰容將這消息帶到茅草屋的時候金道英正拱成一團在地上給自己修指甲，聽完這事之後翻了個大大的白眼，“我看徐英浩那老家夥這會兒要樂得上天了。”
重返天宮的九節狸又恢複了一身的仙氣，甚是高冷的發表評價，“他是早料到了這一茬吧？”
李東赫坐在旁邊曬太陽，一句話都沒有說。
那隻九節狸閑坐了一會兒就離開了，金道英想起那日他獲悉能夠重返天宮的消息時驚喜又詫異的眼神就覺得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