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5、同情不等於愛
地烏從來沒有這樣害怕過,就連當初墨淵將她推入王水河中,她眼都沒有眨一下,但是今天,此時此刻,她嚇得渾身都在顫抖,每一句乞求,都是心底裏最真實的恐懼的呐喊。
蛟身一晃,變幻回墨九幽的人身,但掐在地烏脖子上的手並沒有鬆開,語氣森冷:“滾出來!”
地烏咬牙,心裏極度不願,她做出了那麽多的犧牲,走到了今天這一步,功敗垂成,但她沒有辦法,她知道,再忤逆墨九幽一次,那她將會真的萬劫不複。
她的魂魄緩緩的從白溪的身體裏撤出去,滿河的蓮花瞬間妖冶的紅,就在地烏想要撤出山洞的時候,墨九幽忽然出手,強大的法力瞬間將她的魂魄凝聚,再次牢牢地掐在了手中。
地烏大叫:“墨九幽你出爾反爾,堂堂冥王做出如此下三濫的手段,傳出去,你的臉還要不要了!”
“所以,隻有你死,才不會傳出去。”
語畢,墨九幽手上用力,地烏哇哇慘叫幾聲,一股黑氣騰起,瞬間灰飛煙滅。
墨九幽嫌棄的甩了甩手,唇角勾起一絲冷酷的笑。
笑話,這種奸佞之徒,失手一次。他怎麽可能再放她第二次?
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的道理,他墨九幽還是懂的。
此時,墨淵正站在王水河的崖壁上,親眼看著那朵白蓮被澎湃的王水河淹沒,不多時,一股黑氣騰起,之後,消失在了王水河中。
地烏灰飛煙滅了,巫祖詛咒也隨著她的消失而消失,墨九幽安全了。
墨淵不由得後怕,如果墨九幽沒有一早便察覺不對。就這樣稀裏糊塗的走下去,最終怕是跟前幾任新上任的冥王一樣,死都不知道怎麽死的。
……
山洞裏,墨九幽坐在蓮葉上,白溪閉著眼睛躺在他的懷裏。
他低著頭,一瞬不瞬的盯著懷裏的人兒,直到她悠悠轉醒,眼睛對上他的。
“你醒了。”墨九幽說道,“沒事了。”
他手上微微用力,將白溪撐了起來,白溪剛要自己坐直身體,卻又被他手一攬,重新按在了自己的懷裏。
兩人默默地抱了好一會兒,都沒有說話。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誰也不知道對方在想些什麽。
直到白溪推開墨九幽,說道:“你為什麽不問問我,到底是誰?”
“對於我來說,沒有區別。”墨九幽說道,“你就是你,無論你是誰,都是我最珍視的那個人。”
“墨九幽,你走吧。”白溪說道,“回你該回的地方去,不要將精力耗費在我的身上。我向你保證,你要等的人,會回去找你的。”
“白溪,嫁給我吧。”墨九幽真摯道,“地烏已經被我除掉,冥界很快就會徹底掌控在我的手中,我會護你周全,永生永世。”
白溪搖頭:“不,柳伏城,你走吧,我們根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我隻是一介凡人,等到我百年之後,身體裏的靈力重新匯聚,地母之心歸來,那才是你要等的人,相信我,會很快的。”
墨九幽瞳孔一緊,當即問道:“你是不是想起什麽來了?”
“想起來了。”白溪眼神放空,思緒仿佛走了很遠很遠一般,回憶道,“我生性頑劣,比之男孩有過之而無不及,七歲那年,我誤入饅頭山那個山洞,山洞之內九曲十八彎,轉進去便迷了路,又餓又累,急火攻心,發起了高燒,神誌不清,三魂七魄丟了一半。
彌留之際,我誤打誤撞發現了山洞裏盛開的一朵並蒂蓮,吞入腹中之後,整個人便活了過來。”
“那是地母之心。”墨九幽肯定道,“她在你彌留之際,主動盛開在你的麵前,就是選中了你做她的寄主。”
“對,是地母之心。”白溪說道,“地母之心,真身就是並蒂蓮,又名兩生花。
兩生花,雙生魂,她選定我做寄主,一是因為我的體質適合,另一點就是,當時我的魂魄已經不全,為她的寄生提供了有利的條件。
前段時間,我之所以忽而認得你,忽而又不認得你,就是因為我本身的魂魄與地母之心的融合,因為這烏金連環鎖和地烏的作用,開始分裂了。”
白溪很認真的看著墨九幽說道:“再給我點時間,等到我自己的魂魄和地母之心徹底分離,我會將她還給你,到那時,你就帶她回去她該回去的地方,給她本該屬於她的名分。”
“分得清嗎?”墨九幽也嚴肅起來,反問白溪道,“你現在跟我說這些話,又是以誰的身份來說的呢?白溪的殘魂?還是地母之心?”
白溪一下子被問住了,因為她是從白溪自己的角度來說這些話的,但真正的白溪魂魄,是記不起墨九幽的。
“就連你自己也分不清,不是嗎?”墨九幽說道,“白溪,你從來都沒有弄清楚,在你這具身體裏,真正活著的,這個靈動的,活生生的靈魂,到底是誰!”
“別說了。”白溪心裏有點慌了。“墨九幽,求你別說了,放過我,我們沒有結局的。”
“我壓抑了好久。”墨九幽靠近白溪,涼涼的呼吸打在她的耳側,將她擁緊,“既然想不明白,就不要去想了,好嗎?就這樣陪著我,不好嗎?”
白溪想說不好,想重申那些他不想聽的事實,可是話到嘴邊,卻被墨九幽吞進了唇舌之中。
他們很久沒有在一起了,上一次,好像還是在千年之前,她沉睡的那一晚。
被他抱著,揉進骨子裏一般的疼愛著,白溪的腦子裏,一邊掙紮著,一邊又不由自主的沉淪下去。
……
墨九幽回冥界處理靈巫一族後續事宜的那幾天,白溪滿腦子都是他的身影,整個人像是魔怔了一般,坐在哪兒就呆呆的一整天。
可能是怕她一個人待著胡思亂想,墨九幽回去的當天,芙蓉就被送了回來。
芙蓉看著白溪的樣子,心急如焚,最終忍不住靠近過去,問道:“主子,你在想冥王大人嗎?還是在想大巫師?”
白溪小臉微微一紅,本想斥責芙蓉兩句,搪塞過去,可是想了想,她還是忍不住問道:“芙蓉,你覺得墨九幽和白品堂,誰更好?更適合我?”
“都很好啊。”芙蓉說道,“大巫師細心。忠誠,如果主子嫁給大巫師,一定會被捧在手心裏,寵成小公主;但冥王大人有身份,有地位,渾身透著一股禁欲男神的氣息,你不知道,冥界愛慕冥王大人的女陰差、女鬼、女妖精們到底有多少。
啊呀,主子你可別為難芙蓉了,芙蓉也選不出來。”
白溪皺了皺眉頭,說道:“其實不用選,因為我配不上他倆之中的任何一個。
對白品堂,我有愧疚,他的人生不該因為我而被綁定;對於墨九幽,我隻是一個替代品吧,芙蓉,我不願做一個替代品。
更何況,我被這烏金連環鎖鎖著,離不開這個山洞,就連自由都沒有的人,又敢奢求什麽呢?”
“主子,你才不是替代品。”芙蓉說道,“雖然地母之心融入你的身體裏了,但它並不是地母本尊,否則,這烏金連環鎖是她親手所鑄,這天底下也隻有她能打開,而你被鎖住這麽多年,卻毫無章法,這就說明,你不是她,更不是她的替代品。”
芙蓉的話,讓白溪想起了墨九幽那天說的那些。
她怎能不懂的墨九幽話裏的意思,他在告訴她,從七歲那年之後,活在白溪體內的。就是地母之心寄生的白溪的某一縷魂魄,這縷魂魄與地母之心融合,變成了一個嶄新的個體。
這個個體,叫做白溪,一個完完全全新生的白溪,而墨九幽愛上的,從始至終,就是這個白溪。
可對於白溪自己來說,她覺得,墨九幽會愛上她,完全是因為地母之心,否則以墨九幽的身份,是怎麽也看不上一個凡人的。
芙蓉眼看著白溪又陷入沉默,像是丟了魂兒似的,不知道在想些什麽,連忙出聲道:“主子,旁觀者清,在芙蓉看來,主子根本不用做任何選擇。”
“什麽?”白溪問。
“主子對大巫師,並不是愛。”芙蓉說道,“你隻是覺得虧欠了大巫師的,或者說,是對大巫師這麽多年苦苦等待與追逐,愛而不得的同情。同情不等於愛。”
白溪被芙蓉說的啞口無言,其實這樣的道理,她怎能不懂?
可她選擇了逃避,甚至菲菲在這邊的那段日子裏,她拿白品堂打趣自己,自己都沒有反駁。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她是在用白品堂來幫助自己逃避墨九幽吧,這對白品堂,同樣很不公平。
……
時間一天一天的過,墨九幽再也沒有出現過,倒是白溪主動與白品堂聯係過幾次,直到田家鎮出事,白菲菲和柳伏城陷入困局,白彥臨和芙蓉加入進去,也無法扭轉戰局。
白溪急的不得了,調動起渾身的力量,想要盡自己最後的力量去幫一幫白菲菲他們。
可是幾次試探,都有些力不從心,最終她想起了當初地烏占據自己身體的時候,所做的一些努力。
當時,地烏企圖將白溪身體裏所有的靈力全都灌注向靈氣台,點亮靈氣台,脫離烏金連環鎖的束縛,才能重獲自由,也才能去救自己想要護佑的人。
白溪閉上眼睛,沉下心思,將靈力朝著手心凝聚,然後灌向靈氣台。
……
“主子,你不去幫幫他們嗎?”墨淵問道。
墨九幽看著幻鏡之中,白菲菲一群的廝殺,看著白溪的努力,搖了搖頭,問道:“墨淵,童心回來了嗎?”
“應該快了。”墨淵說道,“主子你真的決定這樣做嗎?”
“去接一接童心。”墨九幽說道,“接到人。立刻帶去冥界禁地,我在王水河崖壁上等著你們。”
墨淵張了張嘴,很想再勸勸墨九幽,但他太了解墨九幽的秉性了,勸了也沒用。
無奈的搖搖頭,還是抬腳離開了。
墨九幽收回幻鏡,衝著王水河崖壁的方向而去。
那裏,他早已經布好了聚靈陣,他覆手身後,來回踱著步,等待著童心的到來。
地烏一死,靈巫一族的巫祖之位徹底空了出來。墨九幽便讓童心頂了上去,勒令他去冥界莽荒,整頓靈巫一族,順便……
“童心拜見冥王。”
童心的聲音響起,墨九幽轉身看向他,問道:“我要的東西,帶回來了嗎?”
童心點頭,從懷中掏出一枚葫蘆形的玉墜,雙手遞了過去,說道:“這是我操控七竅玲瓏心凝聚的靈脈靈氣,這已經是我能凝聚的最大限度的靈氣了,再多。怕有損靈脈,造成靈巫一族的大動蕩。”
“你做的很好。”墨九幽接過玉墜,說道,“先回去休息吧,靈巫一族很快會被從冥界莽荒之地釋放回來,到時候便為你操辦上任儀式,之後如何清繳巫祖餘孽,管理靈巫一族,守護靈脈,都得看你的本事了,好好做,我不會虧待你的。”
童心拜謝:“我不會讓冥君失望的。”
……
童心離開之後,墨淵才說道:“主子,這樣做帶來的風險有多大,你沒有考慮過嗎?萬一不成,造成反噬……”
“不會有萬一。”墨九幽說道,“墨淵,出去守著。”
……
墨淵守在禁地之外,兩隻手不停地相互絞著,他的身後,幾隊精兵嚴陣以待,隨時準備衝進禁地,救墨九幽於危難。
就算冒著私闖禁地,被革職查辦的風險,他都不能讓墨九幽真正出事。
此情此景,讓墨淵想起了千年以前,那一天,他也是這般火急火燎的守在九幽府邸的門外,親眼看著天雷一道一道的砸向九幽府邸,從前種種,曆曆在目。
而他家主子,為的,還是那個人。
……
墨九幽手執玉墜,進入聚靈陣,雙手合十,護住玉墜,催動法力,將玉墜裏的靈力,灌注進聚靈陣內。
白溪那邊,隻感覺一股強大的靈力從靈氣台自身溢出來,與她送出去的靈力相互融合,強大的靈氣瞬間盈滿整個山洞,大片大片的蓮花從河道裏冒出頭來,就連埋於河底的翠蓮,竟然也因著這股靈氣重生。
花蕊觸角不停地敲擊著結界,穿透出去,幫助白菲菲禦敵。
靈氣台的方位,一點微弱的亮光閃爍了一下。白溪心頭一動,緊接著,那點亮光漸漸地變強,光暈變大,一股一股的靈力順著烏金連環鎖倒灌回來,直衝著白溪的身體裏劈進來。
無數的記憶如泉湧一般,在白溪的腦海裏不停的回環,白溪的,地母的,七歲之前的,七歲之後的。
雙生魂魄在白溪的身體裏相互推拒,像是要將白溪生生的撕裂開來,變成兩人一般。
直到刺眼的白光亮徹整個山洞,河道裏的河水倒灌進來,衝破結界,一股強大的吸力吸著白溪的身體朝著河道深處拽進去。
哢噠!哢噠!
鎖鏈斷裂的聲音在白溪的耳邊響起,很快又被淹沒在河水之中,白溪雙手無助的揮舞著,什麽也抓不住,朝著無盡的深淵裏麵陷進去。
……
沒有人知道,白溪是怎樣點亮靈氣台,怎樣掙斷烏金連環鎖,最終又去了哪裏。
白菲菲和柳伏城徹底平定了江城,穩固了白家七門。白品堂暗中尋找白溪,一刻不停。
白溪就那樣消失了幾年,就像是曾經沉睡千年一般,杳無音訊。
有些人覺得,她必定是在田家鎮的那一場鬥爭中,灰飛煙滅了,而有些人,總覺得她還在,一直都在。
……
冥界禁地,冥王寢殿內。
墨九幽端著一碗冰糖蓮子,哄著床榻上的白溪,一勺一勺的喂著:“好吃嗎?會不會太甜?”
“小溪喜歡甜甜的蓮子。”白溪一邊嚼著嘴裏的蓮子,一邊搖頭晃腦的嘀咕著,神態嬌憨,猶如六七歲的孩童。
墨九幽耐心道:“喜歡吃也不能每天都吃,會吃壞牙齒的。”
“不,我就要每天都吃。”白溪忽然鬧了起來,“壞人!不給小溪吃甜甜的蓮子,都是壞人!”
“好好好,吃,每天都吃。”墨九幽連忙又舀了一勺蓮子湯,喂進白溪的口中,一直等她吃完,伸手替她擦嘴。
眼神落在白溪斑駁的鬢角,心中狠狠一縮,大手忍不住撫上去,自言自語道:“似乎,比昨日又多了幾根。”
白溪一把拍掉他的手,拉高被子,迷迷糊糊道:“小溪困了,要睡覺了。”
墨九幽幫她掖好被角,看著她沉沉睡去,這才離開。
殿外,墨淵一直守在那兒,一看到墨九幽出來,連忙迎上去,問道:“主子,你就真的打算一直這樣養著她嗎?”
墨九幽沒說話,越過墨淵要走,墨淵小跑著跟上,喋喋不休著不知道已經說過多少次的話了:“主子,她不是你愛的那個白溪了,隻是七歲之前,那個被燒傻了的女孩兒罷了!
你愛的那個白溪,那個地母之心寄生的白溪,將自己徹底封印在這具身體裏麵了,沒有那股靈力的支撐,這具身體在日漸的衰老,短短幾年,她的頭發已經白了一小半。
孩童的心性,日漸老去的凡人之身,哪一樣都不是你要的白溪,你到底在堅持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