癱瘓（1）
反正已經離開了道觀，問星河一時也沒打算再回去。
在富裕的地方過久了，在道觀那個窮鬼場所過的這些天真是讓人很不習慣。他尤其受不了的是這個身體，在方成雲家裏，以及之前在吳玲芳家裏，都是有那種雲一般柔軟的大床，他雖然對這個身體不習慣，但真沒覺得有什麽大問題。
結果這些天在道觀裏，吃的是糙米飯和素菜，睡的是硬板床，蓋的是硬撅撅的被子，他這才突然發現——他這個身體原來還特麽長了一種名叫骨頭的東西啊！！這種長在內部的骨頭到底有什麽用！除了在睡硬板床的時候讓人清晰地感覺到它的存在，令人難以深眠之外，它到底還有什麽用！
在生物進化的曆史中，外骨骼才是正經的王道好嗎！實在不行就不長骨頭不行嗎！他自己的身體不長骨頭不也好好的！還沒有骨折的風險！不管躺在哪裏都舒服得很，就算身子底下都是坑坑窪窪的火山岩都一點不耽誤他睡覺！
簡直多餘！
他現在很想回方成雲的家裏好好睡一覺，人都已經坐到地鐵上了，不知怎地突然想起今天在鏡子裏看到的那位王阿姨詭異扭動的身體，總覺得心裏有點不得勁。
他在再次在智慧核光腦係統上打開了剛才的分析結果，所有的數據都沒有什麽問題，他實在看不出有任何地方可能出現偏差。這位王阿姨從生物學上分析，根本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地球人，也許是什麽隱藏的變態犯罪分子，但是和外星偷渡者肯定沒有關係。
雖然這樣想著，而且心裏很確定分析器肯定不會出什麽問題，可他總覺得自己好像漏掉了什麽。
王阿姨詭異扭動的身體又在眼前晃動了一下。
四肢不協調，侵入性寄生的特征。但是她的DNA沒有變化，沒有被侵入的痕跡。
但他和王阿姨麵對麵地接觸過，除了拂塵分析器的結果之外，他的神經觸手也做了分析。除了那一下詭異的扭動之外，她其他時候的表情、態度和生理特征都完全符合一個正常人的模樣，和被卡羅班附體後就明顯顯現出異常狀態的樣子完全不同。
問星河想著想著，也不知道是那個不協調的肢體看起來很惡心，或者是地鐵上的人太多，他總覺得有點不舒服，好像周圍的聲音也很討厭，智慧中樞也暈乎乎的。
難道他是得了隻有地球人才會得的那種，名叫暈車的病嗎？
可是他根本就沒有地球人的前庭神經啊！他自己的神經可比地球人發達多了，怎麽會暈呢？
問星河百思不得其解，可王阿姨的事情還牽扯著他的思緒。雖然這個不科學的破身體每個部位都在叫囂著想回到那個舒適的金銀窩裏去，他想了許久，還是沒敢順應自己的欲望。
最後他還是在地鐵上轉了站，去了方成雲的公司。
他一身清爽的白T恤牛仔褲，長發還紮了個辮子，一身的青春氣息，見過他多少次的前台基本上都隻認得他一身道袍的模樣，今天這副學生樣真是差點都沒認出來。
一個推銷員模樣的中年人正在和前台說著話，見這位說是高中生都有點顯小的男孩子說要找他們方總，頓時扯出了一個不屑的笑來。
為了推銷他們公司的機器，他都已經來了幾百次，對這個公司的情況也比較了解了，除了沒見過高層領導，對公司的領導也算有所耳聞。但直到現在，他也就和下層人員接觸得比較多，想接觸上層領導，那根本想都不要想，而那個方總更是神秘，聽說他自從在八年的昏迷中清醒後就比較低調，連在公共場合出現的機會都不多。
這個小孩子，張口就要見方總？
——哎，那也不一定，這孩子長得那麽漂亮，誰知道和那個方總是什麽關係？或者那個低調的方總，愛的就是這個調調呢？
前台隻是一時沒認出問星河，不過他一開口，前台就立刻認出來了。
她一改對那個推銷員的冷漠，對著問星河笑靨如花：“原來是問大師。今天您打扮得不太一樣，我差點沒認出來。”
推銷員：“……”問，問大師？這麽個小孩子
問星河不太擅長和人聊天，簡單點了點頭，道：“方成雲呢？”他和方成雲有精神鏈接，但不知為什麽，從他覺得頭暈時開始，無論他在鏈接中怎麽呼喚方成雲，方成雲都沒有給他回應。
可能是外麵的太陽有點大，地麵氣溫也比較高，他一路從地鐵站走過來，覺得智慧中樞係統更暈了。他自己本來就是個喜冷不喜熱的種族，難道是他自己的智慧中樞正在因為高溫不適報警嗎？不對啊，他的智慧核光腦係統並沒有檢測到異常，更沒有報警啊……
他看著前台女子的臉，她的聲音都因為他的眩暈而變得有些遠近不定：“哦，方總啊，他今天早晨帶著王秘書出去了，不過帶的人不多，應該隻是去處理小事吧。問大師您要不要先上去休息？我和秘書辦那邊聯係過了，他們那邊能為您開門……問大師？”
問星河暈得更厲害了，眼前一會兒一陣眩光，一會兒又一陣黑暗，他最後的念頭是絕對不能在地球人麵前昏倒，一邊硬撐著往電梯間走，一邊說：“方成雲……快回來……”他已經沒有辦法判斷自己是在精神上聯係，還是正在開口說話了。
堪堪走到電梯門口，他整個人就開始往下出溜。就在他暗暗叫苦，還以為今天就得被那些好心又麻煩的地球人送到醫院，之後就得浪費大量時間和精力解決那些醫療器械時，一雙有力的手從後麵將他扶住了。
方成雲早就感覺不對了。
雖然因為上麵領導要檢查的緣故，假道士問星河不得不住到道觀裏去，他和問星河之間的鏈接也從來都沒斷過。他差不多每天都能接收到問星河無意義的心情信息，比如這破身體真醜，這床根本不符合人體工學原理，地球人身體的進化設計太過糟糕之類。
今天早晨問星河和那個初中女生拉扯糾纏的時候他就知道了，因為那個時候問星河的精神波動比較大，和平時得過且過的小心思小抱怨完全不同。
因為問星河那時候亂七八糟的吐槽太多，等他同意了去那個女生的家以後，方成雲就把他那些無聊的消息暫時屏蔽了。
大概在半個小時之前，方成雲忙完了自己手上的事，打開了屏蔽，可平日裏問星河唧唧歪歪抱怨的心情並沒有隨之奔湧而來，一切都靜悄悄的。他感覺不到問星河的精神波動，也感應不到他的思考情緒和內容。
就好像，他和問星河之間被什麽給切斷了一樣。
他知道問星河現在應該是有了屏蔽器，但屏蔽器給人的感覺和遭到粗暴切斷的感覺是完全不同的。他有點不放心，就給問星河打了個電話。
可惜問星河最近在道觀裏因為做法事的時候手機鈴亂響，被觀主好好教訓了一頓，現在經常保持在振動模式，都已經習慣了。方成雲的電話打進去的時候，問星河已經有點頭暈恍惚，盡管手機就在褲子裏，他卻什麽也沒聽見。
問星河一直不接電話，方成雲這下可以確定問星河真的出問題了。
問星河又不是真的地球人，他的身體參數以地球人而言是非常強壯的，無論是對於聲音的敏感度，還是身體的強韌度，都和地球人不在同一條水平線上。就算是手機放在了靜音位置，電流一瞬間的切入對他來說也會非常擾人，基本不可能接不到電話。
方成雲立刻打開了手機上的追蹤軟件。當初他換掉了傅閡勝和吳玲芳送給問星河的那個手機，就是因為這個新手機上有追蹤功能——至於隱私權什麽的，都已經是精神鏈接人了，哪裏還有什麽隱私？——結果軟件顯示問星河就在他的公司，他便急急忙忙地跑了回來，正好看見問星河趴在電梯門上往下直出溜，旁邊的保安和一個推銷員模樣的人正要扶他的樣子。
方成雲幾步上前，將問星河扶了起來。
問星河已經幾乎失去了意識，雙腿軟綿綿的沒有一點力氣，方成雲攬著他的上身，他整個人依然在往下滑。
他自己也知道控製不住自己了，所幸嘴還正常，一迭聲道：“你別碰我，你別碰我，會出事的，會出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