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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4 章 秋途(四)

  岑照忽然不肯去碰眼前鬆紋青帶了,手指慢慢地在額前曲握成拳,寒聲道:“誰脫的她的衣裳。”


  見了將才那個弓/弩手的下場,此時沒有一個人敢應聲。紛紛避了岑照的話,有人甚至在朝後退。


  岑照剛要轉身,衣袖卻被地上的女人一把扯住,與此同時,他聽到一句多少有些詭異的話,“不用了,你根本沒有教過我什麽是衣冠廉恥,我如今,一點都不覺得難看……”


  話說得仍舊很輕,似是自賤之言,旁人聽不出揶揄的意思,卻又莫名地覺得很……辛辣?

  岑照閉上青帶後的眼睛,燈火的光焰在眼前混成了一片紅霧。張鐸那個人用兩年的時間,毀了青廬的十年,席銀曾經的膽怯,卑微,柔弱,以及那些令人心疼的哭聲,在一句話之後,都消彌了……


  岑照不自覺地搖了搖頭,麵對此時的席銀,他竟說不上痛惜,還是悔。


  “哥哥拿衣裳給你披上。”


  說著,他反手褪下身上的袍子,蹲下身裹到席銀身上,不知道是不是觸碰到了她的創口,竟引起她身上一痙攣。


  “別碰我。”


  她雖然說了這樣的話,卻到底沒有掙紮,抬頭平靜地對他說道:“我,再也不會相信你了……”


  江風怒起,天邊黑雲翻湧,眼見暴雨就要來了。


  岑照臉上,翻過烏雲的青影,看不清麵目。


  他彎腰將席銀從地上抱起來,低頭道“不管你還信不信哥哥,你都是哥哥唯一的妹妹。”


  說完他抱著她朝前走了幾步,“前麵是什麽?”


  懷中的人寒聲道:“你還要想我當眼睛嗎?”


  “阿銀。”


  岑照歎了口氣,溫熱的呼吸輕輕地撲在席銀額頭,“哥哥求求你,不要這樣,讓哥哥抱你進去好不好。之後你要說什麽,問什麽都可以。”


  席銀抿著唇,半晌方冷道:“前麵三步是牆,往右十餘步,是艙門。”


  岑照聞言,終於露了些笑容,溫應了一聲“好。”


  照著她的話,一路抱著席銀走進船艙。


  之後又磕碰了幾下,才尋到床榻,彎腰將席銀放了下來。


  外袍裹在席銀身上,他便隻剩下一身禪衣,那纖瘦的輪廓上隱見關節骨骼,他摸索著沿著榻邊坐下,試圖伸手去摸她的頭發,席銀卻偏頭避開了他的手。


  岑照沒有說什麽,笑笑,垂手放於膝上。


  他明白自己在掩飾一些情緒,但又不肯承認,以至於喉嚨有些不自在。


  “你……怎麽了。”


  席銀沒有出聲。


  “你嫌哥哥的手髒嗎?”


  席銀笑了一聲,“不是,是怕你嫌我髒,畢竟我侍過寢,我已經是他的內貴人了。你還要碰我嗎?”


  岑照如同被刺到了要害之處,後背脊梁猶如針刺。


  他強迫自己平靜,裏內的翻騰之氣,卻逐漸湧上了心頭。


  “為什麽要跟了他。”


  席銀望著岑照,偏頭道:“你在意嗎?”


  “你是我的妹妹。”


  “不是!”


  席銀提了聲,“我是你的棋子。我和長公主殿下一樣,都是你的棋子!”


  岑照垂下頭,拇指幾乎被他掐得發烏,半晌他才壓下聲音道:“不要再提張平宣。”


  “為什麽不提?荊州三萬人,她也在其中,你的孩子也在其中,你究竟為什麽能做到這一步!”


  “因為,她是仇人之妹。”


  他至今仍然收斂著聲音,不肯高聲與席銀說話,但同時,那話聲中的悲哀如孤枝上的凝霜一般寒冷。


  席銀一怔,“你說張鐸是你的仇人?”


  岑照點了點頭。


  “你聽說過十二年前的陳氏滅一案吧。那個時候,你應該還很小。”


  他說至此處,輕咳了一聲,稍稍平複了一陣,方道:“當年,陳氏一門百餘男丁,全部被張鐸腰斬於市,我是陳門唯一的餘人。其實,對於我而言,這個天下姓什麽,我從前一直都不在乎,我以為人的修行,在於山水江河之中,而不在於金戈馬蹄,直到我父兄幼弟慘死,我一夜一夜的做噩夢,夢見他們斥我虛妄地活了十幾年,往封山英菁華,終敵不過一把砍刀,我這十二年,沒有一日睡安穩過。”


  說完,他朝向席銀,“阿銀,如今,這個天下姓什麽我仍然不在乎,我隻是要一人性命,為陳家百人安魂。”


  話音落下,室內的燈火明明滅滅,他原本溫和的神色,也漸漸變得有陰森。


  席銀在這一刻才終於明白,他身上那些看不見的傷口究竟是什麽,終於明白,他那麽溫和的人,為什麽時常被噩夢糾纏,夜夜驚厥。


  “阿銀,哥哥不該報這個仇嗎?”


  席銀抿了抿唇,搖頭道,“不對……”


  “什麽不對……”


  “你要的根本不是他一個人性命,為了逼他回來,你要的是整個江州城所有人的性命。”


  岑照試圖去抓席銀的手,“哥哥不會讓阿銀死。”


  席銀慘然笑道:“你以為我受得起嗎?棄三萬人,我獨活?”


  “阿銀……”


  岑照的聲音,竟然也有些發抖,“你什麽時候,學會這樣說話的……”


  “他教我的。”


  說完,她又頓了頓,“他說皮開肉綻,也要心安理得。”


  岑照聽完這句話,脖頸處漸漸浮起了一根青色的經脈。


  “你就那麽聽他的話嗎?就因為他教你寫字讀書,等一切塵埃落定,哥哥也能教阿銀寫字讀書,也能……”


  “那你為什麽以前不教我?”


  席銀提聲打斷了他的話。“為什麽任由我在樂律裏被人侮辱,為什麽不告訴我,什麽是禮義,什麽廉恥。”


  岑照一時啞了喉嚨,席銀慘笑自答道:“因為你知道,他也曾在亂葬崗裏拚命求生,他和我一樣,都曾經拚盡全力,不分是非黑白,隻想在人世間活下去,你知道他一定會撿我,會把我留在身邊。從頭到尾,你都在利用我,去拿捏他,可是哥哥……”


  她眼底滲出了眼淚,“你就算錯了一樣,他根本就不會喜歡我。你也隻能利用我的愚蠢而已。你放心,即便我死,他也不會回頭,而即便他棄掉我,我也不會恨他,他要走他的道,我也有我自己的路要走。”


  “所以,你要棄掉我了嗎?啊?阿銀?”


  岑照摸尋著他的衣袖,“阿銀,你是我的人,我不容許你把自己的心交給我的仇人。”


  “對不起,哥哥,我已經交了。”


  她說完,一把拽開被他捏住的袖口,“你救過我的性命,也把我養大,沒有你我也早死了,我曾經愛慕你,也想過永遠不離開你,但如今我對我自己食了言,愛了恩人的仇人,你若要我的性命,我無話可說,但我永遠,都不會再為你回頭。”


  她的話說不出有多狠絕,卻就是紮入了岑照的心肺,令其由內生出一種絕望之感。


  “阿銀……不要說這樣的話。”


  席銀望著他,笑道:“你會願意一輩子對著你養出來的卑賤之人嗎?”


  “不是,哥哥不會讓你一直這個樣子,張鐸教給你的東西,哥哥都可以教給你,隻要我能報了滿門之仇,哥哥就帶你回青廬,教你寫字畫畫,教你奏古琴,你不是一直想學古琴嗎?阿銀,哥哥都教你,你幫我哥哥一次,你不要對我這麽絕,求你了阿銀……”㊣ωWW.メ伍2⓪メS.С○м҈


  席銀閉上眼睛,淚水在岑照越見卑微的聲音中奪眶而出。


  她緊緊地抱著膝蓋,看著那個在榻上胡亂摸索的男人,手指刮擦磕碰的模樣十分狼狽。


  這和她記憶裏那個從容溫和的岑照全然不同。


  他好像真的有些怕了。


  怕她走,怕她真的不要他了。


  “別找了!”


  岑照的手一頓,“你到底在哪裏……”


  “我沒有走。”


  她說完,把袖子遞到了岑照微微有些發抖的手中。


  岑照一把捏住她的袖子,手指之用力,拽得關節處都發白了。


  席銀望著他的手指,淒道:

  “有這個必要嗎?我背棄你,你把我殺了泄憤就好,究竟為什麽要把自己搞成這一副模樣。”


  岑照拽著席銀的袖子跪坐下來,肩膀塌軟,麵色蒼白頹然。


  “我也沒想過,你對我說出那些話的時候,我會慌,我一直以為,你不會離開我,即便把你送到張鐸身邊,你也不會愛他,你看到的,想的,都還是我。我從來沒有想過,今日,我會這麽狼狽地和那個不在眼前的人來要你……”


  “可是,我算什麽呢。”


  席銀將頭枕在膝蓋上,靜靜地看著岑照。


  “他有國運要擔,你有家仇要報。為了國運,他該棄我,為了家仇,你也要毀我,其實你們怎麽對我,我都不恨,事到如今,我並不想在你們任何一個人的庇護下活著。我喜歡張鐸,是因為他教會了我,身為女子,在亂世裏,如何孤勇地活下去,不為一碗米磕頭,不為一兩銀子脫衣。守住自己的身子,自己的本心,還有自己的良知。有錯就擔,不論有多矛盾,多痛苦,最終都要心安裏得地去求生。”


  說完,她伸手,輕輕地摸了摸岑照眼前的鬆紋青帶。


  “哥,我不知道你還想要怎麽利用我,但無所謂,我對張退寒,一直都是一廂情願,他不是很喜歡女人,哪怕我想,他也不怎麽愛碰我。你拿著我,他也不會赴你的局,我沒有想過我還能回到他的身邊,但你也留不住我,除非你隻要這一副身子,無妨,我心我自守,其餘的,你要就全拿去。”


  岑照一把握住眼前的手。


  “嗬……”


  他埋頭一笑,“你覺得他不愛你嗎?”


  “他怎麽會愛我?他始終都在罵我,一直都有心要處死我。”


  岑照捏緊張了席銀的手指,搖頭道“不是,阿銀,那個人一定會回來找你。”


  。您提供大神她與燈的朕和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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