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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5 章 尾聲終:銀盤裏煎雪(從屬)

  入冬之後,時間就過得特別快,一連下了很多日的大雪,官署外麵的道路都被積雪封住了。


  年關前,張鐸有幾日沒有來清談居,席銀在睡夢中,總是時不時地聽見,遠道上有帚尾劃起雪沙的聲音,有些躁亂,似洛陽惶惶跳動的人心聲。


  這一日雪小,席銀推開大門,門前掃雪的胡氏,便一臉欣喜地朝她道:“貴人,宋長侍來了。


  席銀抬頭,見宋懷玉在道旁向她行了禮。


  席銀亦屈膝還禮,“宋翁有話要傳?”


  宋懷玉直身道:“不是,陛下命老奴來給貴人送東西。”


  正說著,雪龍沙探頭探腦地從門後鑽了出來,驚得宋懷玉一連退了幾步。


  席銀無奈地搖搖頭。


  “快回來。”


  席銀一喚,那狗兒還真的聽話得跑了回來,在席銀麵前坐下,尾巴得意地搖晃著,掃起了一層又一層的雪粉。


  席銀摸了摸它的腦袋,一麵道:“嚇著您了,他不咬人的。”


  宋懷玉心有餘悸道:“聽獸園的人說過,他凶悍得很,今兒這麽見著,到不像呀。”


  胡氏在旁笑道:“宋翁,那也得看它在誰身邊養著。”


  她說著,一時口舌快了沒慎重,竟拿人比道:“從前陛下在宮裏也……”


  “放肆。”


  宋懷玉直身喝斥了一聲,“縱你出宮跟著貴人,可不是叫你輕狂來得,這說得什麽話,該帶下去,杖斃。”


  胡氏已經很久沒有聽到這麽見血的話,忙伏身跪下,瑟瑟地不敢出聲。


  席銀低頭看著胡氏道:“也是不那麽慎重。”


  宋懷玉仍蹙著眉,“今日老奴便帶她回去處置,再讓宮內司遣好的宮人來給貴人差遣。”


  席銀搖了搖頭,“算了,既給了我,就讓我來教訓處置吧。我一個人住在這裏,也用不了那麽些人,要她也不是服侍,隻是因為我們彼此熟悉,能在一處說說話而已。”


  宋懷玉聽她這麽說,也不去違逆她,低頭斥道:“還不謝了恩,下去思過。”


  “是。”


  胡氏忙叩了頭繞到席銀身後。


  席銀拍了拍她的手背,“好了,進去吧,瞧著我灶上的湯,別離了火。”


  胡氏應聲辭了進去,宋懷玉這才慢慢緩和了容色,朝席銀再次行了一個禮,歎道:

  “也不怪她胡亂說話,或許,她這眼裏是真看了些不該看的。”


  席銀抬起頭,雪輕盈地落在她的發上,零星若紗堆的細花。


  “陛下還是老樣子?”


  “是啊……”


  宋懷玉長慢歎了一口氣,搖頭不再言語。


  他是內侍官,曆經兩朝,早就有了自己道理,即便是在席銀麵前,有關東後堂,有關朝廷和張鐸本,不該出口的話,他是不會說的。


  但洛陽城,從來就不是一座萬馬齊喑的城,很多聲音雖然匿於城中,卻也有其各自從容的聲調,傳入不同人的耳中。


  清談居外的張鐸並沒有任何柔和的轉變。


  他一手清理了所有的劉姓殘族,即使其中的很多人,早已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垂垂老者。


  席銀曾在銅駝道上看到鐵鏈牽連的人隊,他們曾經是洛陽,又或者各州郡最尊貴人物,對奴婢,伶人生殺予奪,熔金造池,鬥富享樂,如今,他們被束縛手腳,身著囚服從席銀麵前走過,有些人認出她是張鐸的寵婢,甚至不顧自己從前的臉麵和風骨,跪在她麵前苦苦哀求一線生機。㊣ωWW.メ伍2⓪メS.С○м҈


  不需要席銀說什麽,自有內禁軍將這些人拖走。


  但她望著那些狼狽的身影,經年之後,人世大變的惆悵卻由心而生。


  “洛陽宮……今日有宮宴嗎?”


  她把話轉了,宋懷玉也識趣地順著她應道:“有。”


  “那……金華殿娘娘會在席嗎?”


  宋懷玉搖了搖頭,“金華殿娘娘大病,已絕了藥食了。”


  “陛下呢?”


  “陛下……每日都在金華殿親奉湯藥,不過……娘娘不吃,陛下也不會求,跪一個時辰,就出來了。”


  席銀垂下頭,“宋翁,有件事……我想你幫幫我。”


  “貴人請說。”


  席銀輕道:“你先不要急著應我,這件事是我自作主張。並不打算讓陛下知道。”


  宋懷玉聽罷,遲疑一時,終還是問道:“什麽事。”


  席銀抬頭,“殿下和哥哥的孩子,如今照看在我這裏,我想請宋翁,把這個孩子送回宮中,交給金華殿的娘娘。”


  宋懷玉在雪中沉默了須臾,試探道:“陛下對這個孩子……”


  席銀接道:“他很少提起她,也不會去看她。但我知道,他不是不喜歡這個孩子,隻是不忍心而已。他對金華殿娘娘也是一樣的,說到底,都是不忍心。”


  宋懷玉默默地點了點頭。


  席銀疊手向他行了一禮,“多謝宋翁。”


  “不敢。都是貴人的玲瓏心思。”


  席銀蹲下身子,揉了揉雪龍沙的腦袋,笑了笑道:“我哪裏有什麽玲瓏心思,仗著膽子大而已。之後,怕不知要被言官口誅筆伐成什麽樣了。”


  她說完,眼底有些落寞。


  宋懷玉看向席銀,猶豫了一下,終還是忍不住開口道:“貴人真的不在乎那些惡言嗎?”


  席銀抖弄著雪龍沙的鼻頭,“怎麽會不在乎呢,每一句都會傷到我,可我知道,那些話同樣也會傷到陛下,我難過的時候會在陛下身邊哭,但陛下難過的時候,卻什麽都不能說。這世上的人的人覺得他殘酷,嚴苛,又不敢說,才會轉而斥責我。如果不是陛下,我留不下汙名,也留不下姓名。”


  這話聽起來,說不清是喜還是悲,她似乎是想給這段話一個情緒上的交代,露了一個溫暖的笑容,“陛下他……真的挺好的,甚至……說句大不敬的話,您別責我……”


  宋懷玉忙拱手道“不敢。”


  席銀抿了抿唇,把手扣入袖中,“他特別想別人對他好一點。我每次想到這個,就覺得把他一個人放在洛陽,太可憐了。所以,言官們罵就罵吧,我想得過去的時候就忍著,想不過去的時候,也會寫些糊塗話來罵他們。”


  她說完,自顧自地笑彎了眉目。


  “說起來,都是陛下教的,以前哪會寫什麽詩啊文的。這半年,我是寫越寫越沒限,越寫越沒禮了。”


  宋懷玉悵然地點點頭,“是啊,連老奴也讀過貴人的詩文,那遣詞造句……越來越像陛下了。”


  席銀笑道:“江大人他們看了過後,氣得不輕吧。”


  “是啊……”


  宋懷玉也跟著她笑出了聲,“貴人對陛下……是真的好。”


  席銀沒有否認,轉而道:“跟宋翁說話說得都忘了,我今兒是要去鹽市和牛羊市的。”


  宋懷玉道:“貴人親自采買?其實陛下已經送來了好些東西。”


  席銀搖頭笑笑,“他又不愛吃那些。今日……是初三了,不論陛下來不來,我這兒也是要過正月的,若他來尋我,自然是他的口福,若宮門下得早,他不來,那我也不能虧待了這狗兒。”


  “你在胡說些什麽。”


  宋懷玉聞聲一怔,回頭見張鐸獨自立在雪牆下。


  身著灰底素袍,手擎雪傘。


  宋懷玉忙行禮退讓,席銀卻仰起頭溫和地笑道:“你不是說,我對你什麽都能說嗎?”


  張鐸笑著搖了搖頭,伸手道:“去什麽地方,我跟你一塊去。”


  席銀挽起裙擺朝他走去,繼而牽著他的手道:“去鹽市,過後還要去紗市和牛羊市看看。”


  張鐸點點頭,一麵握緊了她的手,將傘傾向他,一麵回頭對宋懷玉道:“不用跟著,回去吧。”


  **

  他們牽著手在市坊中行走,雪若流華,一叢一叢地從他們傘旁掠過。


  席銀抬頭看向張鐸的側麵,“你今日不列宮宴了嗎?”


  張鐸“嗯”了一聲,低頭看著她道:“累了。”


  “那你不怕我累啊。”


  “那怎麽樣,我給你煮碗麵?”


  席銀捏了捏他的手,“你煮的麵,怕是雪龍沙都要嫌棄。”


  張鐸抬手撥去沾在席銀耳邊的雪沫,“你以前就喜歡拿我和它來比。”


  “我……”


  張鐸抬頭打斷她的話,“不用說什麽,我聽過很多比擬,奉承諷刺都有,就你這一樣聽起來很窩心。”


  席銀站住腳步,細細想著“窩心”兩個字。


  顯然,張鐸還有沒有表達的暗意,而這一層暗意,和從前一樣卑微虔誠。


  如果說,他這一輩子都痛恨那些在亂葬崗和他搶食的畜生,那麽唯一讓他情願把自己和這些毛茸茸的東西關聯上的理由,就是席銀這個人。


  他要天下都屬於自己,但卻想要自己屬於席銀。


  被她撫摸,被她保護。


  “欸……”


  “幹什麽。”


  “幹什麽,要你付銀錢呀。”


  “朕沒帶……”


  “你說……什麽……朕……”


  他一時脫口,席銀慌不迭地去捂張鐸的嘴。


  販者到是沒有聽出什麽端倪,反被席銀的動作給逗笑了,忍不住道:“夫人與這位郎君真是情好。”


  張鐸笑了一聲,口中的熱氣噴到席銀的手上,她連忙鬆了手,臉頰緋紅。


  張鐸看著她道:“不要站在這兒了,回去叫宋懷玉拿銀錢。”


  席銀跟著他道:“一去一回,這邊就散了。”


  張鐸朗道:“那你煮完麵來吃。”


  “大正月,吃什麽麵啊……”


  張鐸站住腳步,回頭道:“是覺得委屈了我嗎?”


  席銀愣了愣,忽然開竅明白了這句話的言外之意。


  “你……”


  張鐸放下傘,張開手道:“來,我抱你回去。”


  (以下省略的車,明天補在老地方)

  ***

  若要給故事一張畫麵來結尾,應該是觀音像下相挨而臥的兩個人。


  對於他們而言,“尊貴”和“卑微”並非是相互離棄的兩樣東西。


  若你要問,這二者的結局。


  那麽請不要詫異。


  卑微之後,是生息成長的漫漫餘年,尊貴則因盛極而必遭反噬。


  張鐸至始至終,都從屬於席銀。


  正如“尊貴”,終將隕落成“卑微”。


  (全文終)


  2020年春夏之交


  。您提供大神她與燈的朕和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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