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心

  伊琳放下了嶄新的抹布,然後解開背後的圍裙,坐在了絡馨的對麵,指了指桌麵上的水餃,淺笑說,“試一下,我親手包的。”


  絡馨拿了一雙潔白的一次性筷子,掰了開來,輕輕地夾起白嫩的水餃,往嘴裏輕輕一咬,水餃裏麵的汁帶著一股香菇的味道,好像泉水一樣湧進了喉間,鮮嫩的肉和膠皮一起要起來很有彈性,美味得難以言說。


  “好吃,手藝越來越好了。”絡馨笑了笑,然後看了伊琳一眼,低聲說,“怎麽買了二手房?才是短短的一個星期,就搞起了這檔小生意。”


  伊琳心滿意足地拉起了絡馨的手,歎了一口氣,“有瓦遮頭,我已經很開心了。絡馨,五十萬我才用三十萬,還剩下二十萬我存下來,等你離開楚梧良的時候,也需要錢呢。”


  替的,為她著想。


  朋友,不需要言說太多,簡單的一句話,便足以溫暖心田。


  絡馨抿了抿嘴,香唇上泛起了一層淡淡的油,在光線充足的屋子裏閃閃發光,看起來特別的柔美,“伊琳,謝謝,其實,你不用為我想太多,因為我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是自由身。”


  說完,歎了一口氣,也不抱什麽希望了。


  豪門深深,葬送一生。


  “絡馨,你不後悔嗎?”伊琳看了一眼她迷離的眼睛,染上了濃濃的一抹感傷。


  絡馨搖了搖頭,語氣堅定地說,“不會。”


  最後悔的是,就是選擇了報仇,惹上了楚梧良這隻瘋狗,現在,被他搖得遍體鱗傷,體無完膚。要是,當初和雲翔遠走高飛,說不定想在已經是,膝下兒女成群……


  後悔,隻是最苦澀的那一卷海浪,越想,它便一浪接一浪地湧過來,沒有停歇的時間。


  伊琳看著她這副樣子,覺得心裏隱隱作痛。


  兩人對峙,良久無語。


  屋內的吵鬧,充耳不聞。


  片刻,絡馨才攤了攤手,抽出了一張紙巾,輕輕擦拭著柔軟的紅唇,紙巾的香氣微微遁入鼻子,很好聞,就好像是雨後的梅花,清雅、芳香,散播與幽幽的空穀。


  “雲飛他……”洛馨心裏閃過了一絲不安,生怕聽到了一些不好的消息,無疑是晴天霹靂。


  “醫生說他的生命力很強,有蘇醒的跡象。”伊琳皺了皺眉頭,低著頭,輕聲說,“我怕,雲飛會拚命地找你,你知道,他很愛你,不可救藥的地步。”


  “我和他,已經是不可能,從我踏上了飛揚大廳的那一刻開始,我親手摧毀的,便是我後半生的幸福和自由,踐踏的,是曾經引以為傲,最純潔最崇敬的愛情。”


  如今,愛若花落,落在春泥。


  等到下一個春季,再度花開,卻不是原來的賞花人。


  “伊琳,替我照顧一下伯母,雲飛有什麽消息,你就打電話給我,我的新手機好千萬不要給雲飛,千萬!”絡馨再三叮囑,心裏的酸楚,心裏的苦澀,慢慢化作了一縷熱淚,在眼眶裏打轉。


  雲飛,多好的男人,純樸、老實,可,注定是過客,注定為今生的痛,再怎麽努力,始終還是得向命運低頭。


  “我知道了,你放心吧。左伯母昨天還提起你,擔心你會受委屈,每次和她說起你,她都會偷偷抹淚。”


  絡馨苦笑了一下,撥了撥滑到了嘴角的秀發,紅唇微微揚起了彎彎的弧度,說,“是我對不起她。”


  “絡馨,不關你的事。”


  這個世界上,沒有誰對不起誰,緣來緣起,最終逃不過一個“結”。


  此結,可能是解,裏順千絲萬縷愁。


  可能是劫,雪上加霜,禍不單行。


  走出了門外,依然是陽光普照,萬裏無雲,幾隻歡快的小鳥在電線杆上吱吱喳喳,好像訴說著一段“愛恨情仇”。


  希望,雲飛可以盡快好起來,那麽,所有的辛酸苦難,都是熬得有價值的。


  為何,裝上他的人不是楚梧良?

  若是他,隻要還可以向他要一筆錢,當做醫藥費。一到煩心的時候,她還可以怪他、怨他、恨他……如今,最大的痛苦,卻是連痛恨的人都找不到。


  一切都是意外,沒有“意”,又怎麽會有“外”。


  她終究相信,有一天,會水落石出,然而,找到了凶手又能如何?

  他,還不是一個苦苦掙紮,被人威脅的可憐蟲!


  絡馨閉了閉眼睛,良久,才緩緩睜開,好像一陣風那般,一輛車子已經停在了她的麵前。


  迅速,果斷,帶有殺氣。


  突然,利索,圍堵去路。


  楚梧良優雅地打開了車門,緩緩地從車裏走了下來,一身意大利名牌的他,站在溫暖的陽光下,把輪廓分明的棱角,鮮明地呈現出來。


  此刻,絡馨微微抬了抬頭,目光停留在他的身上一會兒,然後,又很快收了回來。他的出現,就好像有一塊寒冰,立在她的麵前,死死地把她包圍,下場,顫抖,哆嗦,冷死。


  “你,待會還有事嗎?”如風一樣輕的話,從楚梧良的口中說了出來,像是試探,像是詢問,又像是聊家常。


  可,仇人見麵,分外眼紅,遁進絡馨耳中的,卻是如刀子一般的命令。她機械地搖了搖頭,細如蚊音地說,“沒有。”


  簡簡單單的兩個字,雖短,卻有力度,足以殺人。


  “那就好,我們去玩,去玩摩天輪,好不好?”楚梧良明亮的眼神,好像閃爍的星星一樣,投注在她的身上。


  而她,是他拚命討好的焦點。


  隻是,她,不以為然,不屑一顧。


  但,他不會放棄,冰封三尺,非一日之寒,解凍,當然也並非一時半會。


  絡馨掃了他一眼,點點頭,鑽進了他的車子裏。雖,不知道他為什麽會無緣無故有如此“雅興”,但,車廂內的他,一語不發,臉色深沉的可怕,好像,並非很快樂。


  可,他是死是活,快樂與否,又與她何關?她要做的,隻是服從,他讓她向東,她就向東,他讓她向西,她就向西,就好像一個扯線木偶一樣,聽話得不得了。想到了這裏,扯了扯嘴角,看了一眼外麵的樹木,筆直,整齊,翠綠。


  不知不覺,車裏停在了遊樂場,楚梧良打開了車門,灼熱的目光看了她一眼,走了過去,拉起了她的手,緊緊握著。


  冰涼,死一般冰涼。


  掌心,還帶著一絲緊張的汗。


  “我們去坐摩天輪。”楚梧良大步向那邊走去,嘴角,微微上翹,心,卻好像如鮮花一樣,很燦爛,很芳香,很美妙。


  遊樂場的驚嚇聲,歡呼聲,聊天聲……糾纏在一起,很雜很亂,但,這是快樂。


  可,她感覺不到一絲的快樂。


  快樂,早已遺失。


  有人說,坐上摩天輪,就是仰望著幸福。


  當,摩天輪達到了最頂點的時候,男孩緊緊握著女孩的手,許下一個心願,便會實現,從此不再分開。


  這,隻是傳說,幸福的傳說,愛情的傳說。


  而他,楚梧良,要觸及的愛,遠在天涯海角。


  坐上摩天輪的格子上,楚梧良檢查著她的安全帶,然後緊緊地握著她的手,雲淡風輕地看著她,“你,怕嗎?”


  她點點頭,輕聲說一聲“怕”,怕的,不是來回旋轉的摩天輪。而是他,楚梧良,怕他獸性大發,一把抓起她,扔向了萬丈高空,最後,落得一個粉身碎骨,死無全屍。


  兩個人,雖然緊握著手,心卻背馳而行,沒有信任,是多麽可怕的一件事。


  絡馨抿了抿嘴,想起了以前左雲翔帶著自己來坐摩天輪的那一幕,他也是問她怕嗎?她微笑地搖著頭,語氣堅定地說,不怕,因為你在我的身邊。


  摩天輪慢慢驅動,絡馨壓抑著內心的恐慌,閉上了眼睛,腦子是一片黑暗,就好像是五年前被關進監獄那般,躲在漆黑的角落裏哭泣,無助、恐懼占滿了千瘡百孔的心。


  很快,摩天輪到達最低點,她的身子三百六十度倒轉,腦子,是一陣昏沉,隨即,眼簾閃過的,是爸爸從樓下跳下的那一幕,是左雲翔從情人躍跌落的那一幕……


  是血,全部都是血,染紅了一片。


  “啊……不要……不要走……”她大力地掙脫楚梧良的手,死死地抓著旁邊的格子,聲嘶力竭地喊,閉著眼睛,悲痛欲絕地淚流滿麵,“爸爸……雲翔……我怕,不要丟下我……”


  楚梧良咬了咬嘴唇,寒冷的目光逼著壓下去,然後挪著手,死死抓著她的手腕,悲痛地看著她恐慌的臉,低聲說,“別怕,還有我……”


  “你放開我,你放開我,我要下去,我不要坐了……我要下去!”她好像發瘋一下,潔白的牙齒,死死地咬著嘴唇,鮮血,滲著出來,不覺得痛。


  摩天輪,停下。


  拚命想抓住的幸福,盡在咫尺,卻遠在天涯。


  楚梧良的嘴角微微翹起,心,就好像擺在桌麵上的開水,漸漸地涼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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