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裝出來的慈父
這種法,在一些強調專注力的心靈雞湯上特別常見,但現實生活中,能把工作與生活完美作出區分的人,其實並不多見。普通人總是在疲於奔命,表麵看似輕鬆,實際上全靠死撐,偶爾也會有幾個性情堅毅的,強勢的整理自己的生活狀態,不肯被家庭和親情束縛住。但這些統統隻是在應付一些生活瑣事上的反應罷了,真的到了生死關頭,又有幾個人雲淡風輕的拋下原本在乎著的一切呢?
盛秋行的神情裏多了些變化,他默默的拿出了手機,打開了鄭鶴榮的朋友圈。
別看鄭鶴榮已經快五十歲了,但他卻跟個年輕人似的,酷愛用微信朋友圈的方式來記錄自己的日常生活,分享美食,分享旅行,分享自拍,分享他認為有趣的、值得分享的一切。
展現在朋友圈裏的私生活,或許是經過包裝和美化後的,做不得數,但生活軌跡可以串聯起來,有心人便可從中分析到一些背後的東西。
盛秋行顯然很擅長做這些。
他與顧遙分享著自己的發現:“鄭琨殺人的那個晚上,鄭鶴榮發了家庭聚會的照片,一桌美食,新開的紅酒,你看這張照片,在桌子邊緣的位置露出了一隻手,這便是死者的,發朋友圈的時間是晚上7點,當時氣氛應該還可以,吃著飯,閑聊著。而在晚上8點10分,鄭鶴榮轉發了他們公司的一個新聞,還附加了一句鼓勵的話語,顯然當時狀況也還不錯,所以他才有心情做這種事。”
兩個人一起看同一部手機,顧遙下意識的靠近了許多,眼神隨著盛秋行的手指而動。
“接下來的第二,鄭鶴榮的朋友圈沒有更新狀態,第三、第四就一開始正常頻率的更新,有曬美食,也有曬參加的會議,轉發一些鏈接等等,再往後,這一個多月的時間裏,每做什麽事,都在按部就班的進行,就跟你在百度上搜索出來的新聞事件相一致,可以認定是真實存在的行程,如果沒有出了鄭琨這檔子事,他過著這樣子的生活是一點問題都沒有。”
顧遙接口:“這就是我最疑惑不解的地方了,他怎麽一點都不傷心難過呢?”
盛秋行明白了她的意思:“是最疼愛的兒子入獄,即將被判刑,甚至當時預估的可能是判死刑,他的反應太假了,就像是……”
“就像是心裏邊根本不在乎鄭琨即將要麵對一個怎樣的結局,但他身為鄭琨的父親,又不得不表現出來一些東西,免得太假了,於是,幹脆來一場表演,尤其是那些對鄭琨狀況有所了解的人,便是他主要表演的對象,一邊試圖穩穩立下不計前嫌的慈父假象,一邊默許、或是期待一些事的發生。”顧遙到這裏,聲音完全停頓了下來,她望向盛秋行,“我這麽,是不是有點陰謀論了?”
“明我們去和鄭琨聊一聊吧。”盛秋行不肯定,但也沒否定。
“嗯,我也更加感興趣了。”顧遙點了頭。
隔早晨九點,探視時間一到,穿著深色職業套裝的顧遙,踩著穩健的步子,跟在盛秋行的身旁,一同走進了南城市第一拘留所。
談話室內,兩個警察坐在門口處的椅子上,他們將全程進行監督。
鄭琨很快被帶了過來,由於涉嫌故意殺人,他的手上和腳上都戴著刑具,所坐的椅子也是特製的,隻要一坐好就動彈不得,除了張口話之外,他無法做出任何危險性動作。
“你怎麽又來了?鄭鶴榮究竟給了你多少錢?一百萬?兩百萬?還是更多?”
鄭琨的每句話裏都深藏著敵意,甚至是挑釁,他不客氣的瞪著盛秋行,顯然不信他是來幫助自己的。
“你父親鄭鶴榮先生委托我為你做刑事訴訟辯護,委托費不到三萬,在南城各個律師所內,這個收費已經相當高,當然,我也是最專業的律師,擔得起這個價格。”盛秋行一板一眼的回答。
鄭琨勾起了嘲諷的笑容:“律師費才三萬?那怪不得他還舍得花在我身上!鄭鶴榮隻用一頓酒錢,就請來了南城最好的律師來維持他慈父的形象,的確是相當的值得。”
盛秋行:“你的父親很擔心你。”
鄭琨一聽這個,情緒頓時再次激動了起來:“你哪隻眼睛能看得出他擔心我了?就因為聘請你過來辯護?還是,他在你麵前惺惺作態,了很多聽起來很擔心我、很為我著想的話?還是,你覺的隻要是親生父子,父親便理所當然的愛著孩子,會為了孩子付出一切?”
盛秋行輕輕的把筆記本合上了:“鄭琨,你已經被檢方以故意殺人罪向南城市中級人民法院提起公訴,二十三後,將會開庭審理,到那時,才是真正決定你命運的時刻。的確,你研究過刑法,知道犯案時未滿十八歲的未成年人不適用死刑,而你身份證上的出生日期,的確能保證你受這一條法律的保護,不會被判處死刑。然而你想過了沒有,人生存在這個世界上,死亡並不是最可怕的事,一顆子彈擊穿心髒,人會在幾秒鍾內死去,幹幹脆脆,簡簡單單,所有的罪孽盡數一筆勾銷,可是,如果不讓你死,一口氣讓你坐牢二十年,整個人生最美好的青春年華將在監獄裏度過,自由被剝奪,你生存的世界無限的縮,你日複一日的在監獄的十二人間內醒來,宛若墜落在一個為期數十年的噩夢裏,那種叫不應、叫地地不靈的無助滋味,你確定自己真的能扛過去嗎?”
鄭琨突然不話了。
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永遠都是真實的場景。
而盛秋行用最簡練的語言所描述的,正是一個鄭琨已能遇見到的未來,他的腦門上,浮現起了清晰而細密的一層汗,整張臉慘白無血色,手指微微顫抖著。
“你已經滿十八歲了,判決過後,進入監獄服刑,不會有人把你當成是孩子看待,你將是一個具有完全民事行為能力,對自己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負責到底的成人,你將與過去優渥輕鬆的生活徹底道別,你的親人朋友將再無法給予你一點的幫助,在監獄內自稱一個社會,你必須得完全靠自己,才能勉強撐下去,那種艱難,你閉上眼睛,試著去想一想吧,我不打擾你。”盛秋行抬起手臂,看了看時間,“我這次探訪一共三十分鍾,講剛剛那些話已用去了十二分鍾,接下來你還有十八分鍾可以考慮,要不要接受我的幫助。”
顧遙在一旁捏了把冷汗,她算是長見識了,原來律師辦案,也可以同如此不假辭色的語氣,去和自己的客戶話。
鄭琨沉默了足足三分鍾,他才開了口:“你……你是鄭鶴榮找來的人,我不信你。”
“準確的,是鄭鶴榮先生付費,要求我來到這裏為你提供必要的法律援助,如果你不信任我,你可以要求更換其他信任的律師,這些是你的權利。”
鄭琨吃驚的望著盛秋行:“你不在乎?”
盛秋行反問:“我為什麽要在乎?”
“你不是鄭鶴榮找來的嗎?”
這種標準的孩子氣的問題,盛秋行幾乎被逗笑了。
他很坦白的:“律師費我已經收了,沒有合同法上約定的接觸理由,我是不會返還這筆費用,至於你願不願意接受我的辯護,這也是你所享有的權利,由你自己來決定。”
跟一位律師去爭辯,鄭琨注定了要失敗。
更不用,從最開始,盛秋行已經將恐慌的種子深深種下,從鄭琨不停的偷瞄牆壁上的掛鍾就可以判斷出,他的心裏絕不是表麵撐出來的那樣平靜。
探視談話的時間還剩十分鍾。
鄭琨的心理防線徹底擊潰了。
他的眼淚開始在眼眶裏打著轉:“盛律師,你能幫我做無罪辯護嗎?”
盛秋行搖頭:“你目前有兩個可以減低刑罰的點可以利用,一是涉案時未滿十八周歲,二是有自首情節,但這些並不足以構成無罪辯護的基礎,除非有新的有利於你的證據出現,不然的話,律師辯護部分起到的作用其實並不多了。”
他是實事求是的個性,有一一,有二二。
鄭琨的眼神迅速黯淡了下去:“其實我心裏邊也是清楚的,我的車子撞死了人,而且還是個孕婦,那是兩條命,我躲不掉的,我得給她們償命,可是,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他的情緒,看樣子是要崩掉了。
眼淚止不住的滑落而下,看上去,捂住又可憐。
盛秋行提醒:“注意時間,把有利於你的那部分事實出來,現在不要哭,因為哭不能解決任何問題,鄭琨,你是成年人了,多替自己考慮一下,多做些對自己有益的事,現在,控製你的情緒,整理語言,告訴我,那晚上究竟發生了什麽?把你沒對警察講出的那部分話,全都出來吧。”
鄭琨的情緒果然失去了控製,但盛秋行的話,顯然也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每個人都有一種本能的求生欲,而越是聯想起盛秋行所勾勒的那些可怕的場景,鄭琨講述的語速便越加快了許多。
他很清楚,留給自己的時間不多了,若是不完,下一次的探訪時間就是一周以後,到那時,留給盛秋行想辦法的時間將所剩無幾。
鄭琨不知道眼前這個冰冷的沒有一點溫度的男人是怎麽知道當晚發生了一些別的事,而他又是如何判斷出,自己連警察都沒,始終憋在了心裏邊。
“那個女人來家裏吃晚飯,我不行,可是她我管不著,鄭鶴榮非常縱容她,他們兩個之間相差了二十幾歲,可是他們居然告訴我那是純粹的愛情,嗬嗬,真是有趣啊,一個比我大不了幾歲的女孩子,竟然會愛上一個四十九歲的肥胖老頭,還不是為了錢,而是為了愛情。他們通知我,那個女人的肚子裏有了孩子,已經三個月了,驗過血,是個男孩。鄭鶴榮非常高興,喝了點酒,他豪言壯誌,自己能活到一百歲,還要花五十年的時間去奮鬥,他將把他的寶貝撫養長大,送他去讀最好的學校,接受最好的教育,等到他有能力接管公司那一,就把辛苦拚下來的家業全都交給他。哈哈哈,真是可笑,已經有我這個兒子在了,他看都不看我,仿佛我在他的眼睛裏,隻是一堆將要被丟棄的無用垃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