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因為死了,所以寫的好
做出一個虛假的大唐盛世。
韋氏家族對大唐王朝的貢獻還真是不可小覷,裴談查案都能感受到他們的處處刁難。
先是韋皇後攔了宮中的見駕,後有韋玄貞直接接管大理寺。
沒有利益,是不會讓韋氏這樣的家族趨之若鶩的。
荊婉兒突發奇想繞到那張桌子前,盯著桌子瞅了瞅,又伸手敲了敲。桌子發出一種沉悶的聲音。
“大人!”
她這驚乍的聲音引得裴談轉過身,看著她,今日的少女似乎格外跳脫。
荊婉兒在裴談到來身側時,指著那桌子說:“大人,這桌子是鬆木做的。”
這酒樓所有桌椅,都是木頭炮製,又有什麽稀罕嗎?
少女指著桌子,染起眼眸的笑意:“婉兒有一個猜測,想要實踐一下。”
她光著腳就奔向樓梯,“我記得院內有一口井,我這就去打些水來。”
裴談跟不上她,眼睜睜看著她下去,跑到樓下撿起髒兮兮的襪子穿了,就立刻奔向院內打水。
木桶就在井的邊上,荊婉兒迅速搖著繩子把水桶放下,片刻之後,又搖著提上來。
隻打了小半桶,盯著裏麵的水卻已經足夠用了。
荊婉兒滿意,連忙就提著桶,重新進了酒樓裏麵。到了一樓要上樓梯,裴談已經走了下來,順手就替她提了桶。
二人重新回到樓上,荊婉兒盯著那鬆木桌子:“鬆木很易受潮,加上這三樓陰暗,如果那死者特意沾了水,在這桌上寫字,有水滲進了桌子裏,一時半會恐很難幹。”
講解的固然通俗易懂,想要驗證卻還得操作。
就在荊婉兒抬起了水桶,欲傾倒的時候,她停下動作看向裴談。
裴談也看著她。
連穿著髒襪子走進酒樓,都算是破壞現場,那荊婉兒現在是在幹嘛?
裴談慢慢說道:“如果死者隻是隨意在桌上寫一些東西。”這樣做就得不償失。
荊婉兒想了想:“那也要看過才知道。”
如果水澆上去什麽也沒有,他們就是破壞了一張桌子。
可是……如果死者留下了什麽重要訊息的話,他們就能夠看見,但是也僅僅能看見這一次。
因為就算鬆木能滲水,這一桶澆下去也破壞差不多了。
裴談垂著眼睛:“倒吧。”
荊婉兒咧嘴一笑,手一滑,水桶就傾倒在了桌子上。
桌子被水淹沒,荊婉兒趕緊放下水桶,仔細盯著桌子上的變化。
水從桌上流到地上,就看原本淺色的鬆木桌麵,浸了水以後變成深色。
這是木頭的正常變色、
片刻後,等水更浸透,更深的顏色,顯示出來了。
那些更深的顏色有點像是凹進去的刻痕,清晰起來,就能看出是字。
荊婉兒不由看向裴談,裴談不由目不轉睛看著顯露在桌麵的字。
那密密麻麻的,竟是一篇文章。
寫在這桌子上的,並不是什麽遺言,也不是什麽憤然之語,而僅僅是一篇文章。
荊婉兒也盯著那文章讀了兩句,“王權富貴,不過民本。”
她看了看裴談:“大人,什麽意思?”
這些考生舉子寫的東西,大多都帶著抹不去的酸腐氣,也難怪荊婉兒這樣的姑娘看起來費力。
文章裏麵缺字少句,可不妨礙裴大人讀懂。
這是一篇……合格的考場文章。
又是考場文章,這已經是本案裏,出現的第二篇文章了。
恰好寫了這兩篇文章的人,本人都死了。
今年的科考,是否真如此不吉利。
荊婉兒倒似有些泄氣了,為何一個將死的人,寫在桌子上的不是憤懣怨語,倒是一片連篇累牘的文字?
“這個人坐在這裏寫文章的時候,至少還不想死。”裴談看著那字,一個將死之人即便是自己想尋死,也不能寫出這麽狂草的字。
坐在這裏喝酒,難道喝著喝著就想死了?
螻蟻尚且偷生,況且是人,人的求生意願不會那麽容易就去死。
“這第一個字為什麽看起來被塗了?”荊婉兒伸手指了指。
裴談盯了一會說道:“不是被塗了,是有水被噴濺了上去。”
好端端的怎麽會噴濺?
裴談繞到了桌子對麵,這樣看死者是在對麵寫好了文章,可是這噴濺的方向,卻是在他現在站立的——死者對麵。
這對麵也放著一張椅子,底下,有一道淺淺的拖痕。
荊婉兒也注意到了,眼睛睜大眨了眨。這意思是,在死者對麵,也曾有一個人坐在這裏嗎。
為什麽在所有的證詞中,並沒有這麽個人存在呢?
裴談伸手,在那噴濺的字上抹了抹。被濺到的隻有這第一個字,除非是有人用杯子故意潑在了這個字上,要麽就是……
“給我一口水。”裴談說道。
水桶裏麵還剩一些,荊婉兒雙手捧起了一捧,慢慢遞給裴談。
水桶裏麵沒有水舀,要喝的話,隻能以手代替。
裴談看了眼荊婉兒,隻能慢慢低頭,就著少女的手喝了一口。
就見他示意荊婉兒站遠些,然後忽然一口,就吐在了桌子上。呃……對於裴大人來說,這麽個動作很有些不文雅,但是,他看著桌子上的水漬,這所謂噴濺的形狀,真是跟人吐口水是一樣的。
“有人曾坐在死者對麵,坐了很久。”
荊婉兒自覺內心凜然。
裴談抬起衣袖,擦了擦嘴角:“死者一開始並不想死。但是對麵的人,說了讓死者刺激的話。”
“最後吐口水,譏諷了死者的文章。”
科考名落孫山,寫的文章還要被奚落諷刺,再加上對麵的人一直在說刺激的話,死者終於無法忍受,跳落身亡。
荊婉兒心道:“這難道就是過程?”
“為什麽不能是死者自己寫完了之後,朝自己的文章吐口水?”
雖然有點荒誕,可是也比憑空變出一個人要好。
裴談頓了頓說道:“除非死者是走到對麵,如果是嫌棄自己寫的東西,大可潑一杯水就好。”
死者是用手指沾水寫字,並不是落在紙上,他想要抹去文章,隻需要像荊婉兒那樣,一盆水潑下,就什麽都沒有了。
“那這個人是怎麽不被人發現的?”荊婉兒還是想不明白。紫嬋兒是絕對不會說謊的,更不會為了一個莫名其妙的人說謊。
悄無聲息刺激一個人跳樓自殺,這個人總不會是幽靈。
裴談再次看向旁邊的窗戶。
荊婉兒心裏也咯噔,難道那人,正是從窗口跳下,神不知鬼不覺離開酒樓?
可是死者是從三樓跳下了,也死的透透的。
除非……
那人會武功。
荊婉兒忍不住想,他們破的案子是成了玄案、懸案?
會武功的人,都被大戶人家豢養,一個沒什麽背景的趕考書生,他的死哪裏需要動用會武功的人?
而且既然會武功,為什麽不是直接殺了,還要大費周折偽造現場,抹去蹤跡?
裴談忽然說:“死者的文章,寫的並不是名落孫山之人的水平。”
荊婉兒愣了一下,忽然就回憶起剛才讀的那兩句。她倒是不見得懂,然而這兩句開頭,便已經足夠朗朗上口,對仗工整。
一個連最後一名都沒撈到的考生,是說他寫的文章,其實不錯?
但是……誰都知道,考試這東西,原本便不公正。每年那麽多落試舉子,文章寫的好的怕是也不少。
裴大人有些悠悠的:“可他現在死了。就說明,他的文章,是真的好。”
嗯?
荊婉兒啞然。
有人死了,但是文章卻流芳百世。就跟死了的範文君一樣,他的文章,是多麽好。
他甚至逼著字也不識的林菁菁背下來。
荊婉兒忽然就後背發涼,她慢慢看向了桌子上那逐漸消失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