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通玄關
昏晚,鉛雲層積,暮靄欲覆,今歲的第一場初雪降臨了北冥軍鎮的首座關口——通玄關。
作為建蒼王朝所設為數不多的幾個直轄軍鎮之一,北冥軍鎮作為直通北狄之地的門戶,不但具有守關戍邊的重大作用,而且其北向最末一段的連江是唯一沒有掌握在錦家手中,並由官府設鈔關卡稅的主幹段。
因其通向的,是敵族之地,若是任由商船隨意往來,甚至交易助長敵族實力的貨物的話,那豈不是建蒼王朝自絕生機?
因此,作為這通向北地的第一座關口的通玄關,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紛紛揚揚的初雪,隨著朔風,回旋飄折,似鴻羽,似柳絮,又似一個個朦朧而虛緲的夢。
蒼青巍拔的山與自天際延展而出的暮色一道,被這輕而密、細而軟的雪白籠上了,宛若這些鎮守著九州安寧一貫沉靜肅穆的衛士,也有了一絲長情,試圖將這潔淨披之於身,留住其冰清玉潔的美麗。
那看似輕柔的雪竟也很有些像小女孩似的活潑,相互牽著鬧著,與大地擁抱,鍥而不舍地與之接觸、消融、堆積。
伸出一隻白皙瑩潤如玉,不下於其美的手,一顆晶瑩剔透的淩花瞬間綻放於手心,那樣的嬌嫩柔弱,以至於才剛剛初綻便已消融了她精致的六片花瓣,凝為一滴綴飾於美玉之上的清露,隻留下一抹淡淡的微涼。
看著手心猶如淚珠的雪露,抬眼仰望向漫天將與她同命運的冰花,任她們輕吻在容上,身上的溫度也越發明晰。
“稟主事,通玄關的關守已至,北總管正與他一道驗看貨物,可似乎.……出了點問題。”
突如其來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錦霏凰回首,卻見是一位錦家執事正一臉糾結地看著自己,想讓她出麵解決此事。
“我知道了,你先回去歇息吧,我這就去。”
錦霏凰麵色淡然,並沒有為此感到為難。那位執事見她這氣定神閑的樣子,心下雖有惑,但不敢詢問,應允了一聲後便退了下去。
再看了一眼漫天飄搖綴絮的冰淩,錦霏凰轉身,仰首凝視著麵前這座玄重渾樸的雄關上厚實沉重的“通玄關”三個大字。凝了凝神思,緩步輕移地自城門披堅執銳的兵士們麵前,恬然自適地步入其中。
……
“範關守,你我也不是一次兩次打交道了,這年年我都會來你這跑一趟。你看這麽些年下來,每年錦家北易的貨物,可有過什麽不妥之處?為何今年偏要為難我錦北業,不讓我們過關呢?”
一身錦衣華裘的中年男子故作為難地訴著苦。
他乃是連江五總管之一,掌管北段的連江主幹道。作為錦家的主家人,他與錦家主錦盛業乃是堂兄弟,因此深得重信,每年的北易之事,都會由他去相為幫襯。
“不是我範某為難,朝中有令,範某身為軍官,不過是奉命行事罷了。”
一位戎裝裹身,麵目威嚴肅穆的漢子一絲不苟地闡言,不徇半絲半毫的私情。他打量了這個打過多次交道的熟人一眼,威目之中顯出一抹厲色。
“況且,北總管,這次你們錦家的貨,可確實有些不合規,別說是現在,就算在往年,本守也絕不會讓你們過關的。”
錦北業苦笑了一聲,忽略了範關守言中的責難之意,繼續向他拉著老交情,希望可以有所通融,盡管他知道這很難。
不談範關守所言不虛,就論他那剛直不屈的品質,那是絕不會有一絲半點的徇私的。別說是錦家這朝中提防已久的家族,就是對他的父母妻兒,範關守都不會因私廢公。
這一點,幾乎是這些邊鎮軍官的共性。
試問,若他們不夠正直嚴謹的話,建蒼王朝又何以安寧?
但即便如此,錦北業明知此事無望,他還是想盡力嚐試一下,畢竟這是主家的年度大業。雖然他已算是分家另立了,但對於宗族的關係,自不能就此疏遠了。
“範兄,我錦某人你是知道的,我哪是什麽不辨是非之人呢?這背棄邦國之事,那是絕對不會去做的,這些貨物,也定不會不利於建蒼的。”
“不會?”
範關守怒目圓瞪,聲色俱厲地反問著,威勢盡顯:“棉織之物可是能夠用作軍餉充軍禦寒的;糠麥黍粉可算是較為優質的軍糧;那些許鐵器炊具能重塑利用;就連這次的錦繡織物業已超量,幾近於增長狄族的商品流通。”
範關守步步緊逼,目厲色肅,那宛如刀劍般的言辭一分分刺入錦北業的心中,讓他越來越氣弱勢衰。
他的最後一句怒喝,更是讓錦北業驚出一身冷汗:“本守問你,你們錦家,這是要助敵叛國嗎!”
錦北業麵色略有些蒼白,麵對一個常年領兵作戰的高強武者的威勢,再加上被負以國家大義的質問,即便是他久經世事商海沉浮,也是難以在此情形下保持淡然自若的神色。
暗擦去額頭的一抹冷汗,他神態略顯僵硬地笑笑,眼睛卻已是不敢看向範關守:“範大人此言真是……我們怎麽會罔顧國家大義,增強狄族的力量呢……範關守,您言重了啊.……”
範關守冷哼一聲,看也不看他一眼,自顧自地轉身道:“本守所言,你心中自有數。還是那句話,要麽反航,要麽卸貨扣存,你二者擇一吧。本守軍務繁多,恕不奉陪,等你考慮過後,自行取舍。”
錦北業抬手,張了張嘴,想喚住範關守,可話到嘴邊,又不知怎麽說出口,隻得眼睜睜地看著他遠去。
就在範關守即將走出這個倉室之時,一道清婉的聲音自門外響起,止住了範關守去勢的同時,也讓錦北業不由自主地鬆了口氣。
“範關守請留步,不敢勞煩範關守再多做等待,我們錦家現在便可做出決定。”
範關守停駐了龍行虎躍的步伐,威目微凝地看向門口,長胡絡腮的臉上浮出一抹詫異之色。
門外,一位身著北域雪狐裘,頭挽鳳凰綹,肩頭還停棲著一隻頗似鳳凰的奇異神鳥的少女輕盈步入。
少女明眸皓齒,眉目清雅秀致,盼顧之間,淺笑生姿,宛若一位九天神女降臨人間。
這讓長年戍邊征戰在外,性情豪爽曠達的範關守看得都是眼前一亮,心胸目視間都忽地明媚了許多。
“小女子錦霏凰,此次錦家北上交易的總主事,拜見範將軍。”
錦霏凰巧笑倩然,盈盈施禮。
範關守定了定神,心中暗惱著自己的失態。
他頓時隱去了麵目上的所有表情,猶如凝塑般公事公辦地開口,沒有讓一絲情感流露出來:“你便是今年錦家北易的主事?”
“正是小女子,小女子拜見範關守。”
錦霏凰再施一禮,微笑著解釋到:“小女子乃是錦家長女,家父為讓小女子曆練經事,便讓我嚐試著接手今年的北易,便替下了錦德大總管的慣務。”
範關守麵無表情,心中詫異雖是更甚,卻未露分毫。他不再多言,言簡意賅地向錦霏凰說到:“本守不論誰是主事,隻問你們的決定是什麽。”
錦霏凰勾唇笑著,剛要開口,卻被錦北業擋上前來給攔住了。
錦北業笑著對範關守到:“範關守,容錦某與我這侄女說幾句,說完後,即刻便做決定,還望您能稍候一會兒。”
範關守聞言,也沒有再說話,依舊板著一張臉轉過身去,顯然是默許了。
看著錦霏凰還猶自帶著一抹微笑,這讓錦北業有些心急,不由低聲問道:“侄女啊,今年家主他是怎麽回事啊?怎麽突然加了這些違禁之物啊?這可真是不好辦了,伯伯我可是沒了辦法,這範關守可並不好說話,你若想求他通融,多半是不成的。”
任由錦北業說完,錦霏凰這才輕笑了笑,輕鬆地答到:“侄女自然明白,這些東西,都是我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