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章 梧心篇 墮夜眠

  那忽然闖入視野的衣袂，刹那間息止了心跳，卻又立時明白並非自己心中所念之人。


  緩緩抬眼，將在自己這生死一線中救下的人完全映入眼簾。


  一身素白雲袖宛若仙衣，即便是最深暗的夜色也無法遮掩其縹緲的仙姿，墨染的發絲直似九天垂落，探出袖口的指掌也如白玉雕琢，纖塵不染、白壁無瑕。僅僅是夜色下的驚鴻一瞥，也教見者堅信那道輕飄的身影必然是屬於一位落入凡塵的謫仙。


  不由愣了一愣，轉而便猜測出了眼前之人的身份。


  “你是，空君流風。”她的，授術之師。


  那麽，她是否也在附近？


  這樣的念頭不可遏製地浮現於心，下意識地轉頭環顧，終究如自己所料那般不見蹤跡。一聲苦笑後，便也恢複了淡然。想來也是，現在的她，又怎會來見自己？


  聽到身後那一聲寡淡似水的聲音，流風空君不禁柳眉微蹙，這落塵的謫仙仿若也帶上一絲煙火氣：“師華宸是吧？你這小子直呼本君之名也就罷了，怎的還一副理所當然，像是本君欠你的樣子？也真是不知我那……”


  說到後半句，像是想到什麽，她並沒有說完，隻是移眸看向了身前的黑衣人。


  眼看即將抹殺師華宸，卻又突生異變，縱然一身的黑衣不見其麵目，也能輕易地察覺到他那濃鬱得幾乎要溢出的陰沉。


  手中的凶兵飲噬無數人的鮮血，此刻卻被那樣一隻看似纖柔無力地手捉住，再難寸進一分，難免心中窩火。


  抽身連退數步，重新拉開距離，一時之間，有些微的猶疑，並不想這麽與空君對上：“素聞空崖隱世，江湖之中，鮮見空崖之人出沒，卻未曾料想，本座見到的第一位空崖之人，竟是大名鼎鼎的流風空君。哼，實在是榮幸。”


  “既然聽過本君的名號，還不快些離開？今日本君還有它事，不想與無關人等浪費時間。否則，定要讓你付出些代價。”


  低眉瞥了眼那滲出鮮血的雙指，倒是略微感到意外。指尖一抹，將那兩滴血珠拂去，又在唇間一點，便止住了鮮血，那深入皮肉的劃痕也開始愈合。


  “哈哈哈，空君未免太不把人放在眼裏。我間影的實力，也並不輸於你空崖。敢問流風空君當真是以為本座奈何不得你？”


  “就算是你們那個不陰不陽的老妖怪，也不敢說能真的將我擊斃。一個小小黑煞，也配在本君麵前放肆？”


  空君那美目之中顯出一絲輕微的不屑，這卻是瞬間激怒了黑煞，再不顧忌什麽。


  “本座今日定要取了師華宸的性命，空君既然執意要攔，那便少不得要缺胳膊少腿了。”


  話音未落，那充斥著凶煞之氣的黑影便乍然消失，無邊的殺意隨之而起。


  見此狀，空君素手一招，便釋放出一柄纖長的細劍，身影一動便在半空與一道黑色陰影戰在了一起，隻對師華宸留下一句：“小子，我拖住他，你快走，去將那九陰錯陽拿到手。要是沒能找到，本君定要你好看！”


  師華宸正想上前援助一二，卻被她這一句提了醒，一瞬的權衡後，明白以自己現在的狀況，唯有去追蹤那九陰錯陽，才算是發揮了作用，便也隻得緩緩站直了身子，緩慢而堅定地挪出了小巷。


  自從自己出現，直到現在黑煞與空君戰在一起，時間也算是有一會兒了，遠處的街道上已然隱約可見刑法監捕役和天威軍的身影。


  勉力凝神，分辨著先前那蒙麵人和一眾江湖人離去的路徑，恰是最開始自己前來的大致方位。


  片刻不停地移步而去，一路按照先前與言鈞律約好的信號，以墨魂簫音引導著兵吏們收束包圍，追擊九陰錯陽。


  今夜最開始的巨大動亂已逐漸有偃旗息鼓的意思，那些有資格爭奪九陰錯陽的高手們似乎不再停留一處，而是有目的地向某個地點離去。想是今夜的暴動已然達成了目的，準備再一次蟄伏下來，靜待下一夜的到來。


  以那些江湖一流高手的實力，如若一心影遁，那些兵吏們恐怕還真的毫無辦法。此刻，自己讓言鈞律散布的那一句，引動其他爭奪點的高手們聚集於此的作用便顯現出來。


  那些江湖人的爭奪不可避免地減緩了蒙麵人帶著九陰錯陽影遁的速度。


  畢竟江湖人的數量太過龐大，幕後之人不可能完全掌控得了。他們想要借助江湖人攪亂帝都，可此時，那些被他們用來引發暴動的工具在師華宸的利用之下，卻反而成為了阻礙他們的絆腳石。


  縱然借助了敵人的力量拖住了一時，但師華宸卻很清楚，僅僅憑借這些被欲望與貪念策動的江湖人，無法真正困住持有九陰錯陽的蒙麵人。唯有盡快趕過去，他才有將其留下的可能。


  不顧自己已然深重的傷勢，強自與愈加模糊的意識相抗爭，憑著心底的最後一分意念，施展了秘術追去。


  混亂的戰圈血肉橫飛，所有人都像是殺紅了眼。為貪婪所驅使的人前赴後繼地撲向最中心的蒙麵人，外圍還有著海量的兵吏既警且驚地看著場中的廝殺，一時之間，竟根本無從下手。


  估量著自己最後僅存的精氣，計測著怎樣才能突破重重血戰，從那蒙麵人手中奪得九陰錯陽。越是思索，麵色便越是冷肅，以他現今的狀態，要達成這一目標，無疑有些癡人說夢了。


  許久沉默後，墨魂簫曲再度響起，幽愴的曲燃盡了體內寥寥無幾的精氣，化作蕩漾人心的音，又靠著透支的心力將之一凝再凝，最後襲殺向被一眾高手圍困於中心的蒙麵人。


  以眼神示意匆匆趕到的言鈞律後，他便再撐不住地癱倒在地。


  被音術針對的人刹那間失神，頓有十數道淩厲狠辣的攻擊擊中了他。即便如此，他還是瞬間掙脫了音術的控製，在一聲長嘯後，暴起飛躥而出，將人群撕出一個裂口。縱然言鈞律調度了所有兵吏攔截，再加上江湖人窮追不舍的阻擾，他終究還是突破了包圍，引領著大波的人群遁去。


  已知事不可為，師華宸不禁暗歎，終於微微半闔了雙瞳。


  “殿下！”


  知道師華宸此刻狀態似乎很差，但職責在身，言鈞律也唯有一聲驚喚，在見到某人的接近後而放棄上前，猶豫一瞬，終於還是隨著兵吏們繼續追擊。


  人群的嘈雜之聲充盈滿耳，卻有一道違和的足音響起，一路向自己走來，還隱隱帶著一縷淺淡的幽香。


  似曾相識的氣息停駐身前，心驀然跳動，勉強睜開眼，隻看到一道模糊的窈窕身影，像極了那個他唯有在夢中才敢思念的人。


  “霏凰……”


  嘶啞的聲音連自己都聽不清，無數的心念卻隨這一聲噴湧而出，花盡了他所有的力氣。


  “你沒事吧，殿下？”


  也不知是否聽到這句，他便徹底陷入了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