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誤殺木易邏
火光在後山中逐漸湮滅。
木易邏看到前方若隱若現的瘦弱身影,輕揚唇角:“今日,誰若將他殺了,賣身契與生死契我便燒了,還還會給你們一人一兩銀子。”
家仆們將熄了火光的火把丟在了地上,興奮地點了頭,朝著木榮悄悄跟了去。
木易邏頷首看向下坡,心道:取而代之或許有些困難,但是殺你,卻是易事一件。
黑夜漫漫,遠處一抹刀光映襯著月色逐漸靠向木易邏。
刹那間,淒冷的刀刃從他的後方刺了進去,木易邏垂下頭,看到長劍貫穿了他的胸腔。
血,沿著刀刃滴落在地上。
他睜大眸,直接倒了下去。
黑衣死士輕踏著他的手臂,從懷中掏出了卷軸畫像,對比木易邏的容貌,冷眸微動:“木家公子,得罪了。”
聽到後方有人趕來的聲音,死士轉身掠出了後山。
木易邏靜靜地躺在地上,沒有了任何呼吸,滿目恐懼。
有人趕來,一雙玉手輕觸在木易邏瞪大的眼睛上,幫他合上了,輕聲道:“驚鴻,那死士將木易邏當成了木榮,要帶回去給木府嗎?”
沈驚鴻搖頭,輕看坡下已經被殺的家仆們,與遠處木榮的清眸對視:“木老爺派木易邏狠心殺你,卻未想過如此下場。如今,你打算怎麽做?”
雲溪彎下腰,手指輕觸那把貫穿性命的長劍,淡然道:“將錯就錯,李代桃僵。”
沈驚鴻揚起笑意:“聰明一次。”
黑夜漆漆,木榮看不清坡上的情況,卻看得到那把折射了月色的劍刃滿是血跡。他慌張地朝著這邊跑來。
沈驚鴻將長劍拔出,直接丟在了木榮身側:“他殺了你的母親,卻被妾室派來的死士誤殺了,你可後悔不救他?”
“師兄,我……”木榮猛然看向沈驚鴻那雙看破一切的眼睛。
他恨及了木易邏幼年時期的背叛,更恨母親的死皆因木易邏而出。雲溪想殺他,但是他卻不舍得讓雲溪手中多沾染一分血腥。
或者說,若是她殺了,便有了“殺親”之稱。他不想讓雲溪如此,也不想讓身邊的朋友如此。所以,他隻能自己做出選擇。
他自知死士沒有走遠,自知死士還會回來,他也自知木易邏會跟著他來。兩張一模一樣的麵容,死士又怎會分的清?
他在賭,要麽生,那麽死!
那群家仆在他身後跟著,死士將落單的木易邏當做了他。
借刀殺人,親手湮滅兄長的性命……如今,他做到了,卻不知為何如此揪痛。雖同胞而生,卻與他自小親情薄弱。他嫉妒木易邏,卻不後悔當年的選擇。他永遠不會背叛自己的母親,永遠不會!
“木榮。”她道。
他知道此事雲溪正在看他,或許是帶著不解與疑惑,或許是同情?
木榮不再與她對視,他不敢。
雲溪從衣服中翻找新手帕,輕輕遞到了木榮身前,溫言道:“換做是我,或許想不到用這樣的方式去報仇。固然是親人,但是他背叛了你的母親,不是嗎?”
她的話很輕,又夾雜些顫抖,與他理不清的情緒。隻是木榮還未接過那手帕,雲溪便直接給他擦拭了鬢角的冷汗。
咚……咚……
暗夜中,木榮聽得到心跳不止的聲音。自他回到木府,從未有一天是平靜的,但是在這一刻,他的心放下來了。
雲溪輕輕道:“他該死,你為什麽要怕?”
木榮猛然仰起臉,稚嫩的少年容顏蒼白的可怕。
想也沒想,木榮直接衝上前抱住了她。即便是當著師兄的麵,他也不在乎了。
雲溪的手臂空在半空中:“木榮?”
她看向沈驚鴻,還未張口,他卻做了“噓”的手勢,輕輕搖頭,笑的一臉溫和卻一點都不像他。雲溪明白他的意思,輕點了頭。
月光下,少年肩膀抖動。
雲溪將手輕輕拍在木榮的後背,盡量安撫他的情緒:“處理完這些事情,我們便一起離開千陵縣,一切都會過去的。”
沈驚鴻長身而立,心中的雜亂與疑問卻被他緊緊地收在了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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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數十具屍體,被他們連夜處理了,而木易邏的屍首被木榮安置在母親的孤墳旁側。
眼前的急切,木榮自然知曉。
雲嶺的蠢蠢欲動,上官夢對愛的糾纏,以及雲溪的計劃,他全然知曉。母親大仇得報,他已了無牽掛。如今,他要做的便是扮演木易邏。
天未亮,木榮便徑直回了“木暖園”,想換上木易邏的衣服。還未將衣裳穿妥,便有人叩響了門,急切而聒噪。
門,徑直開了,是父親。
木老爺進了屋,便將房門關緊,坐了下來。
那雙陰鷙的眸打量著木榮,道:“叫你跟蹤那丫頭,可沒讓你帶那麽多人!你知道要花多少銀兩嗎?若此事處理不好,還叫朝廷發現,可是殺頭的罪過!這雲溪雖不被雲府寵溺,到底也是皇上手底派來的,不可馬虎!”
聽木老爺所言如此,木榮學著木易邏的模樣,輕笑一聲:“父親,放心。”
木老爺狐疑,看著兒子如此輕佻放鬆的模樣,自認為雲溪已經被殺,逐漸將心放了下來。他並沒有多想什麽,反而是笑道:“還是易邏讓為父省心,那丫頭死了,為父的惡氣也算是出了。聽縣老爺說,她們從賑災款中拿了一萬兩銀子,倒是吞的夠多。如今她死了,沈驚鴻定然會將錢全部拿走,我們在這裏得不到好處,倒不如從雲將軍那裏下手。”
父親那副垂涎賑災款項的模樣與他平日裏的做派倒是相差甚遠,木榮明白,父親從師兄這邊敲不到銀子,定然會從另一邊下手,那便是雲嶺。
想到這裏,木榮點了頭,憋了半晌,盡量連詞成句,道:“如何下手?”
木老爺輕笑:“你遣散妾室便遣散了,你的夢兒為何沒走,你不知嗎?為父可是為了咱們木府的將來,將她留了下來,以後榮辱都要靠她了。”
說完,木老爺便起身欲走。
似是想到了什麽,他回過頭拍了拍木榮:“那日你與為父所說的事情,為父認同,若你真的能與公主在一起,事成後便殺了上官夢,莫要叫她拖了你的後腿。還有——”
說到這裏,木老爺眼底的狠厲盛了幾分。
木榮恭敬道:“父親,請說。”
木老爺輕笑:“自從木榮知道親母已死的事情後,便著手查了許多,若讓他知道是你殺的人,隻會對你不利。”
木榮心中一驚,還是強忍著惡心說出了聲:“兒子,明白。”
木老爺握住了木榮的手,一字一句道:“不要讓他活著離開千陵縣。”
在這一瞬間,木榮垂下的眸終是散盡了光輝。
他的父親,終究是不愛他的。
木府在千陵縣百年,卻依舊能發展如此,依靠的不僅僅是微薄的生意,還有私下與官府私通。他母親因身份並不高貴,便被父親唾棄。多年來,他的父親雖妻妾眾多,卻隻有兩個兒子罷了。他不知為何原因,但終究與兄長木易邏脫不開關係。
眉娘進木府的第一年便生了子,因奶水不濟,便四處問藥。木易邏年紀雖小卻知道優厚富貴,因此費勁心機,趁藥房不備,偷來了什麽藥劑放在了眉娘的碗中。孩子吃了有毒的奶水,第二天便沒了。而眉娘因補藥中的東西,臥床一年,再也無法生育。
這一切的罪責,都被推到了母親身上。
眉娘膝下無子,便開始撫養木易邏,而他卻不願如此,反抗過也掙紮過,眉娘便將喪子之痛全部放在了他與母親的身上,鞭打之餘,他忍不住逃出了木府,遇見了那如同瓷娃娃一般的女孩。
遇見即是噩夢的開始。他保護了她,卻被她拋棄了。他不知她叫什麽,隻記得那雙明媚的眼睛,將他帶到噩夢的深淵中,揮之不去。
在破廟中醒來,雨水貫穿破廟的屋頂衝刷著那些屍體,身體上的疼痛與精神上的折磨讓他再也無法忍受。最終,他幾乎是爬著回了木府,去尋找母親。
他記得那日,母親被眉娘拉扯,頭發剪的到處都是。所有家仆都嘲笑地看著母親,眉娘手中的刀更劃在母親漂亮的容顏上,滿目瘡痍。
眉娘看到他回了府,便一腳踢在了母親的腹部:“兒子丟了這麽久,你卻沒有盡到母親的職責,這些都是懲罰,記住了嗎?”
母親身下滿是血,痛的鬢角沾滿了汗,她說:“你若不想拖累母親,便隨你眉姨走!”
母親頷首看他,眉目中沒有心疼,反而是責備,他永遠都記得那日母親眸中的嚴厲,再痛都沒有哭出聲來。
而他卻是委屈的放聲大哭,他明明那麽擔心母親,為什麽母親要將他送走?他今日經曆了那種事情,為什麽母親不問他為什麽渾身是傷?
那日破廟的重創與那日母親的冷漠,讓他徹底失去了自我。那日後的很多年,他都沒有張口說過一句話。此後,他被家仆與木易邏激怒之下,他張了口,已然成了一個結巴。
眉娘嫌他笨拙,便將他放回了母親身邊。而母親的冷漠讓他徹底寒了心,他最終決定離開木府,一直到遇見他。
木榮隻記得那日煙雨霏霏,他因饑餓偷了一個包子,被人打的遍體鱗傷,昏昏沉沉中,一雙手伸在了他的身前。他仰起臉,猶如驚弓之鳥地望著身前的衣著華貴的男子。
那雙眼睛漆黑而明亮,比世間所有豔麗姑娘的眸還要漂亮幾分,卻倒映著自己憔悴而蒼白的模樣。
雨下的越來越大,男子將竹傘撐起,忽明忽暗的陰影掩藏著是那張冠玉般的俊美容顏。男子彎下了身,對著木榮笑道:“那包子,沈某替你付過銀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