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敗露
“我……”他張口,才說一個字就被打斷。
“四弟,陵悅。”項天義出現得恰到好處,“開宴了。”
“好。”
下人來來往往,項天禮和乾陵悅作為兩位主人幾乎沒有時間私下交流。
等飯吃完,下人各自找樂子,項天禮又要照顧賓客,一來二去的乾陵悅被冷落在一邊。
她看著熙熙攘攘熱鬧的人群,天色竟然不知不覺黯淡下來,項天禮穿梭在明亮的燈影裏,許是節日的烘托,往日繃著的臉今天顯得十分溫和。
想到自己即將離開,她多少有些傷感,畢竟也是真心實意對過的人。
即將子時,大家三三兩兩圍在一起賞月看燈,司空長嬋不知何時站在項天禮身邊,與他低聲交流,又抬頭望月。
希望他不要被美色迷惑。
綠竹和項畏正依偎在一起,身邊熟識的婢女侍衛打趣著他們,節日更加劇新人的羞赧。
她默默退出人群,循著最初找到的小道溜到清池。
早些時候她將黃紙等備好藏在附近樹叢中,此刻隻需取出來即可。
侍衛都被吸引到節日的熱鬧中,她將東西擺好。
清池在昏黃燈光的映襯下顯出幾分寂寥,與不遠處的喧囂天壤之別,池麵蕩著微波,偶爾會有枯葉落在池麵。
她脫了鞋,伸腳蕩了蕩,白日餘溫已經散去,夜裏的清池有些冰冷刺骨。
尋死需要勇氣。
將黃紙擺好,依照書上的內容,一張張燒著紙,等待時機到來——她說服項天禮在子時三更放煙火。
想來時間快到了。
她蹲在地上燒紙,火光在她臉頰上跳躍,她盯著火光發呆,這裏與那邊場景交錯,一會兒是項天禮的臉,一會兒是擔憂的家人。
能回去自然是好的。她聽到自己心裏這麽說。
“嗙——”煙火在漆黑的天空炸開,映得王府恍若白晝,她呆呆地抬頭看著,掃掃裙擺,站起身,緩緩走到清池邊。
到此為止了。
她攤開手,放任自己墜落在水中。
往後倒到一半,腰帶被人抓住,一股大力將她扯回,一把把她摔在地上。
她摔得一疼,抬眼,麵前是一眾侍衛,項家三兄弟麵色不一地站在她跟前,司空長嬋和綠竹滿臉擔心,柳榕嘴角含著淡淡的笑。
“這是——”
“妖女,還要狡辯嗎?”柳榕率先開口,這場景何其熟悉,她幾乎以為重回到初醒當天。
她瞬間怒氣上湧,沒怪她壞自己的事都是看在她的身份,還說她是妖女?
“柳榕,說話憑證據,你什麽意思?”她瞪著眼前人,還以為上次她來自己合作是想開,卻是另類的威脅。
她冷哼一聲,蹲到地上扒拉出沒燒完的殘灰,“這上麵可是王爺的生辰八字。”
兩個做哥哥的接過來看了一眼,的確如此。
項天仁沉著眉質問乾陵悅,“你如何解釋?”
“我隻是想燒個紙。”當時買黃紙隨手一包,萬萬不可能有項天禮的八字,必然是有人動了手腳。
柳榕往前一步,大聲指責,“你燒紙是為了什麽?”
乾陵悅啞言。
她燒紙是為了回去,如果實話實說,她非常清楚什麽下場。
“祭奠我的父親。”她脫口而出。
今日團圓夜,她思念父親,故而燒紙,也沒什麽不妥。
“祭奠父親需要在王爺寢殿燒紙?”柳榕牙尖嘴利,步步緊逼,“上次你從清池醒來便做出一係列異常舉動,還說不是你對王爺施了妖法?”
她的話聽上去有著奇怪的邏輯,不少對乾陵悅突然得寵心生怨懟的人紛紛站出來,“就是。”
“你說我施了妖法,什麽妖法?”乾陵悅臨危不亂,盯著發難的人。
“讓王爺對你著迷的妖法。”她義憤填膺,說到一半醍醐灌頂,“你是想借狐妖上身!”
乾陵悅一臉問號。
她在說什麽?狐妖上身?
“那晚清池夜,你就已然不是你。”她越說越覺得自己有道理,“今晚你是打算照著那本書鞏固元神!”
書?乾陵悅眼神一收,往前一步,“什麽書?”
“一本叫《觀文止》的書。”柳榕振振有詞。
她一驚,她怎麽會知道這本書?
餘光瞥過項天義,他一臉茫然意外。
項天仁晦暗不明,而項天禮,視線相撞,她一慌,忙看向地麵。
書的事隻有她和項天義知道,而項天義和柳榕素無來往,更何況透露給柳榕對他又有什麽好處。
“上麵詳細記錄了祭祀事宜,大家不信可隨我去尋。”
乾陵悅頭一次這麽慌,走時她隨手放在坐榻下,沒有毀屍滅跡,想的是項天禮發現她突然暴斃,也能從書中找出原委。
沒想到卻成為隱患。
項天仁當即決定,“走。”
一群人浩浩蕩蕩地移駕流火居,乾陵悅自知無法製止,垂眉跟上,腦內盤算著各種開脫的理由。
左右沒有成功,她可以隨意杜撰,實在不行還可以解釋說自己做夢。
反正不能慌。
就算入獄,二當家和長公主也不會袖手旁觀。
至於項天禮……她偷偷看他一眼,從事發到現在,他一句話未說,既沒有維護,也沒有質問,大概在等水落石出。
綠竹惶恐地跟在人群後麵,想說什麽又被柳榕瞪回去。
王妃使用狐媚妖術,若坐實了,項天仁肯定會大肆做文章。
柳榕徑直走進她的臥房,在坐榻邊停下,轉身對著三位皇室,“證據就在這下麵。”
乾陵悅閉眼不忍心看。
柳榕說著一把掀開坐榻,得意洋洋,“這便是。”
三位皇室同時看她一眼,皇上遲疑道,“榕妃,這裏什麽都沒有。”
原本得意的人低頭看去,果然空無一物。
她驚駭地往後退兩步,喃喃自語,“怎麽會,”又陡然轉頭盯著乾陵悅,“一定是你提前藏匿!”
乾陵悅也很驚訝,她並未動過。
但總算逃過一劫。
“榕妃,若本宮知道你的打算,提前藏匿,又怎會出現在清池邊?”她深吸一口氣,戲要做足,“我本是記掛父親,難得月圓,又承蒙王爺抬愛,所以想讓父親放心。”
她語氣幽怨,倒似真的如此打算,反而怪她擾了自己的事。
“你不要狡辯!”到嘴的鴨子飛了,柳榕怎麽會甘心,咄咄逼人,“燒王爺八字,你是何居心?”
他們好歹王室貴族,爭得麵紅耳赤未免有傷大雅,項天仁站出來止住二人爭吵,“陵悅是否有變化,天禮最清楚。”
既然他有此一問,便是相信柳榕,且想抓乾陵悅的把柄。
正常到這一步,無憑無據,早該把她做汙蔑抓起來,她沒有反將一軍都是仁義。
可項天仁卻幫著她逼問自己。
最關鍵的是,項天禮知道她有問題。
她緊張地看向項天禮,他一直對自己頗為好奇。
剛才她的解釋可以糊弄不知內情的人,但不能糊弄朝夕相處的他。
項天禮打量著她,隻要他想,便可以借這個機會問出她所有隱藏的秘密。
“大哥這是說的什麽話,若悅兒不是悅兒,我這些日子與誰同床共枕?”眾人屏息中,項天禮緩緩回答,眼睛卻緊盯著她,大有秋後算賬的警告。
項天仁意外揚眉,看向項天禮,“你確定?”
“自然。”他剛毅果決,走到她身邊,轉身將她護在身後,“燒紙祭奠,情有可原,寫我八字,自然是為了讓嶽父認得我。”
他說著自己都不怎麽相信的話。
柳榕不可置信,“王爺,您分明最厭惡鬼神之事,怎……”
“榕妃。”他寒著聲音,示意她閉嘴。
她嚇得噤聲。
“既然四弟說沒問題,我們這些外人,自然也沒有插手的必要。”項天義適時解圍,為他們倆打圓場,“更何況中秋月圓,祭奠父親,在情在理。”
乾陵悅分外感激。
一場鬧劇沒頭沒腦地結束,柳榕憤然扒開眾人離開,綠竹長舒一口氣靠在項畏懷裏。
司空長嬋和項天仁眼神莫名,各有盤算。
唯獨項天義還笑嗬嗬的,“我們繼續賞月。”
說著率先離開,下人哪敢圍觀主子的恩怨,紛紛跟著他離開。
項天仁嘴角噏著莫名的微笑,“看來是一場誤會,榕妃也是護你心切,莫要怪罪於她。”
項天禮不置可否。
他又將視線轉到乾陵悅身上,“曾經有過鬼神之亂,所以這一點尤為敏感,若是冒犯到陵悅,還請多包涵。”
“沒事。”她勉強掛起笑。
他說完離開。
司空長嬋風情萬種地掃了兩人一眼,利落轉身,“姐姐想必受了驚,王爺好生安慰下。”
大力二力、李嬤嬤師黛自覺出去,流火居內隻留他們二人。
乾陵悅微鬆口氣,殊不知考驗才剛開始。
她噏起笑,“謝謝你解圍。”
項天禮麵色如冰,“我幫你解圍,不代表我不追究。”
她的笑僵住,“你想追究什麽?”
“燒紙給相國?本王八字?”一個個問題蹦出來。
“中秋寄情,你是我結發。”她流利回答。
“那《觀文止》?”他問出關鍵問題。
沒有找到那本書,但他知道它的存在。
她不藏,倒沒有別的問題。
藏了,就說明有難言之隱。
“你要是感興趣,可以去問二哥。”她迅速甩鍋,項天義肯定能圓得比她更好。
“本王要聽你說。”他緊盯著她的眼睛,抓住她的手腕,不讓她躲避。
她被緊緊拽著手腕,躲避不能。
“一本奇書。”她閃躲其詞,明知糊弄不過去,卻還想著能避就避。
項天禮凝視著她,氣勢陡然一放,門窗“啪啪啪”地全部關上,屋內燦然亮光忽的暗下,乾陵悅嚇得一抖,男人把她攥得更緊。
黑暗中他的側臉如刀削,更添壓抑。
“我去開個燈。”她狠狠吞口唾沫,小聲乞求,為自己爭取想借口的時間。
“轟——”蠟燭忽的亮起,她縮縮脖子,又被驚到。
項天禮看著容易一驚一乍的人,就這樣的膽子,還敢撒圓不了的謊。
“可以說了。”他淡漠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