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5 章

  “啪嗒——”


  “啪嗒——”


  “啪嗒——”


  一個穿著守衛製服的瘦高個兒男人急急地在光線昏暗的走廊裏穿行著。地麵雖是鋪著石塊,但並未打磨,走起來不僅硌腳還很容易摔跤。他一路上打了兩個趔趄,好容易走到了通往下一層的樓梯間。


  樓梯間隻有一盞昏黃的吊燈亮著,吊燈和天花板的連接處將斷未斷,以一種半死不活的狀態苟活著。


  推開門,一陣冷風先於黑暗吹了過來。


  守衛縮了縮脖子,把立領又整了整,貼住了肉。


  濃得化不開的黑暗裏,遠遠的有一點光閃爍著。


  “快走!”


  守衛身後忽然有人出聲。


  那是個穿著講究,打扮入時的微胖男人。從他豐滿的身材和紅潤的臉龐來看,多半是個過慣了好日子的上流人。而此時此刻,這個上流人幾乎是踮著腳,踩在肮髒的地麵上。


  陰冷潮濕的地麵仿佛要透過他柔軟的鞋底,把他一雙腳都凍住似的。


  “快走!”


  胖男人煩躁地催促著,渾身上下寫滿了對這個地方的嫌棄。


  守衛雖然是帶著路,但是此時不由自主地彎下腰應是,低下頭,用著比剛才還要快的速度朝下層的樓梯走去。


  底層沒有燈,黑暗裏傳來連續不斷的,不知從何而來的漏水聲,啪嗒啪嗒似乎就響在兩人的耳邊。


  如果說上一層的地板是坑坑窪窪,那這一層簡直就是泥濘了。胖男人嫌惡地感知到腳底的柔軟,忍著惡心不去想那到底是什麽東西。


  伴隨著不知哪兒來的風,一股子垃圾和排泄物經久不散的臭味湧入了他的鼻腔。男人皺緊了眉,從口袋裏掏出香噴噴的絲滑手帕捂著口鼻。但是那些強有力的味道混合了香水味,反而成了一種更為刺鼻致命的味道,男人的肚腹裏翻騰起來。


  還沒到嗎?


  胖男人盯住守衛身上一個微微閃光的配飾,那配飾不過一個指頭大小,此時此刻卻成了這處唯一的明亮。


  搖搖晃晃,搖搖晃晃,當真如同星光一樣。


  這短短的一段路,仿佛長夜一般沒有盡頭。


  汙濁的空氣、破爛的地板、還有無盡的黑暗,每一點都讓胖男人恨不得插翅飛逃。


  “喝——!”


  “什麽東西!”


  胖男人幾乎被驚得尖叫起來——一個粗壯的東西攫住了他長長的、裝飾華麗繁複的衣袍。那東西力氣很大,他幾次拉扯,紋絲不動,隻感到毛骨悚然。


  “大人。”守衛停住了,轉過身,黑暗裏胖男人看不清楚他的表情。那樣子似乎在笑,他不知道是討好還是譏諷,但是並不妨礙他用慣常的傲慢命令道:

  “還不幫我把那東西砍掉?”


  守衛又把身子往下彎了彎,朝胖男人身邊走了兩步,在腰上摸了什麽東西,忽然一下把男人的袍角給割斷了。


  “搶不回來的,大人。”


  守衛收好東西又默默地走到前麵帶路,而方才的舉動似乎一下子對黑暗裏隱藏的各色東西做出了什麽準許似的,寂靜的黑暗忽然就湧動起不懷好意的惡潮。


  胖男人罵了聲晦氣,在這樣的情況下他沒有時間好好打量一下自己的損失。這可是他提前三個月在裁縫店定製的衣袍,為的就是待會兒麵見天龍人大人的時候能更加體麵。


  現在?


  全完了!

  男人懷著這樣的不滿和憤恨走著,再也不管那些濺在腿腳上的不明物,再也不管那些從身旁兩側時不時伸出來的手掌,一徑向前走著。


  這是個地牢。


  通道兩邊關的都是些即將被處死的犯人。


  其中有的是普通人,有的是果實能力者,還有的是長得奇形怪狀的異族人。


  到底走了多久已經沒人記得清了,胖男人隻覺得眼前忽然一亮,在這樣幽深的黑暗裏甚至有種雙目刺痛的痛苦產生。


  花了幾分鍾適應以後,他看見了一間寬敞舒適的、絕不可能出現在此地的單間牢房。


  牢房裏關著一個長頭發,並不曾好好打理自己的魚人。魚人很瘦,但是猛地抬起來的一雙眼睛卻像刀一樣鋒利發亮。看見來人,他的嘴巴在頭發下動了動,隱約能看出是點兒譏諷的意思。


  牢房內,所有設施一應俱全,且都很嶄新,大概是近段時間剛剛換進來的。


  “咳、咳。”


  守衛發出了兩聲毫無意義的咳嗽,他拿起別再右腰側的棍子敲了敲海樓石做成的欄杆,示意男人看過來。


  “這位大人是來拿新的一冊的。”


  “嗤。”


  魚人捏了捏手裏的筆杆,齜起牙冷笑了兩聲:“沒問題。”


  他起身時晃了晃,走過來的時候一瘸一拐的。他的兩條腿都瘦得像是麻杆,而且還一短一長,從中褲褲腳下露出的藍色皮膚上麵滿是疤痕。


  “給,大人。”


  他把“大人”這詞說得格外陰森,仿佛不是在展示自己的卑微,而是在給對方催命。


  胖男人看著魚人那隻長著長指甲的手掌,盡量舒展開眉頭,按照天龍人大人的吩咐表示出自己的善意。他竭力避開那些尖銳的指甲,小心翼翼地接過薄薄一本冊子,冊子摸著大概隻有十來張的樣子。


  緊接著,他又從口袋裏掏出一條寬大的絲巾,借著牢房內的燈光耐心細致地將冊子包裝整齊。


  這一下的交接,終於算是結束了。


  這一層又能重新恢複它本該擁有的寂靜了。


  守衛和胖男人仍舊是一前一後地往回走,牢房裏的魚人打了個嗬欠,看著他們逐漸走進黑暗裏,像兩個被吞沒的可憐蟲。


  “沒意思。”


  間桐雁夜坐回原位,翹著腳想了會兒事情。


  想他到底怎麽成的這樣,也想他什麽時候才能夠重見天日。


  筆杆子到哪兒都是有用的。


  在經曆了十多天的暗無天日以後,他終於抓住了一次鮮有的好機會。那一次,有個傻的可愛的天龍人惡狠狠地親自過來丟自己的奴隸。他或許並沒有太生那個人魚的氣,但是從小到大的教導讓他隻會用這樣的方式來懲罰一個不聽話的玩具。


  間桐雁夜還記得那小孩兒罵罵咧咧卻又哭哭啼啼的樣子,相比之下,那個被丟入地牢的人魚反倒平靜得有些冷漠。


  不過,誰又能指望一個“奴隸”能對“主人”有什麽感情呢?


  生來本該自由的魚,被帶上枷鎖,成了不得不苟延殘喘於人類腳下的玩物。誰又能甘心呢?

  他哄著那個小孩聽了自己的故事,小孩果真是小孩,聽了一章半章就恨不得住在這個肮髒的地牢裏。


  間桐雁夜很想知道,到底是誰養出了這麽一個天真愚蠢的天龍人。


  十多歲的樣子,卻還分不清自己和奴隸到底有什麽差別。在他簡單的世界裏,隻有歡樂的共享和痛苦的分擔,沒有人與人的差別,也沒有好與壞的區分。


  那個人魚是因為冒犯了其他的天龍人而受到了處分。


  可憐小孩糊裏糊塗,既不敢反對大家長,又不敢和旁人對著幹。說到底,不過是心腸不夠硬,膽氣也不夠足罷了。


  好壞都談不上,隻能說是個懦弱的普通人。


  搭上了天龍人這根線,間桐雁夜的日子眼見的好過不少。也許是聖杯安排的問題,這具身體所招惹的天龍人似乎一時半會沒想起他來,雁夜也就快活地自顧自寫書。


  不過這回他有感而發,大多寫的是一些借事喻理的故事。


  也不知那小孩看不看得懂。要是看懂了,未嚐不是好事一件。


  有時候,間桐雁夜倒是有些長久待下去,等著別人完成任務的懶散想法。不過在某一天,旁邊又進來一個獄友。他感知到那個可憐人在進來的第二天就已經停止了呼吸。


  不知道是因為傷重,還是他自行了斷。


  間桐雁夜從未有哪一刻像那時候一樣清清楚楚地聽見自己心髒跳動的聲音。他想:即使我隻是個普通人,在這樣的黑暗裏,點亮一星半點的光芒,都是能夠鼓舞人心的。


  他要逃出去,而且還要帶著這一大群基本上不出聲的獄友們一起逃出去。


  他不知道這些人有多少能夠成為自己的夥伴,但是他仍舊願意將他們帶出去。


  間桐雁夜一向很有自知之明,除了在麵對遠阪時臣的時候。他知道自己並不是塊什麽好材料,除了能耍弄筆杆以外,旁的事一概不行。但是他起了逃出去的念頭以後,居然一點兒都不覺得吃力和畏縮。


  海樓石於他而言毫無影響,加之這具身體還有著很不錯的體術,憑這兩點,他是可以在這個底層悄無聲息地將所有人放出來的。


  他也不明白,為什麽這地方沒什麽守衛。大概是對上層人的能力過於放心吧,畢竟上麵即使是最差勁的守衛,都是果實能力者。


  雖然是批量製造的那種能力者,但對付這些手腳綁有海樓石鐐銬的囚犯是盡夠了。


  要逃出去,隻有硬闖一個辦法。


  畢竟他不可能指望那些甘願做天龍人走狗的守衛善心大發,生出“同流合汙”的想法。


  而硬闖過後,還有另一個不得不解決的問題:船。


  這個星球的絕大多數地方都是海洋,沒有船,他們即使逃出去了,也是寸步難行。


  這裏關押的人群裏,魚人和人魚尚還能發揮本能遊泳,那些果實能力者卻是非要有個地方落腳才行的——果實能力者,在獲得能力的同時,會被大海永遠排斥。


  任你之前是什麽樣的遊泳好手,吃了惡魔果實以後,也隻能乖乖當個旱鴨子。


  唯一值得慶幸的應該是,這所地牢並不在防衛森嚴的聖地內部。可能是為了方便處理屍體吧,這地方離瑪麗喬亞的邊緣很近,通過魚人天生的感知力,間桐雁夜常常能夠聽見海浪拍岸的聲音。


  說不定他還可以上演一出肖申克的救贖呢。


  他這人行動力一向很強,想了要出逃,計劃都已經寫了一籮筐。哎呀,脫離了原本那個千瘡百孔的身體以後,腦子都清醒很多,也不常發瘋了呢!


  在此要真摯地感謝一下聖杯。


  他本就是個很能忍的男人(從他衷心祝福青梅的愛情上可見一斑),環境再差也不會比間桐家的蟲窟更惡心,因而差不多過了一個月,他才將自己的計劃對獄友們和盤托出。


  而在這一個月的時間裏,他除了挑選合適的計劃,還要根據不同獄友的能力來重新改進。


  隻要能搞到海樓石手銬的鑰匙,他們就可以踹開大門,朝著廣闊的海洋自由奔騰啦!

  很好,那麽,請問哪裏可以買到海樓石手銬的鑰匙呢?

  間桐雁夜衝著聖杯舉起了手,虔誠地發問:


  “聖杯聖杯,這一場的許願機會還有沒有?”


  許願機會嘛,當然是有的。


  聖杯是個很雞賊的比賽主辦方。祂什麽都不跟你說清楚,但是你要是想指責祂某某地方做得不到位,隻會得到祂一個靈魂反問:你問了嗎?沒有?那你說什麽屁話?!


  間桐雁夜雖然不知道聖杯的尿性,但是很會發揮自己的想象力。畢竟和聖杯打交道又不丟人,要是成功了自然就省了大力氣,要是沒成功那再另說嘛。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有


  聖杯很不情願地應了聲。祂還想著偷偷昧下這回的能量呢!真是到哪兒都有這些愛鑽空子的小人!

  “那我要足數的海樓石鑰匙和一艘船!”


  間桐雁夜獅子大開口,單純就是想看看聖杯在這場比賽中(或者也可以推及下一場)到底能夠提供到什麽地步。


  隻有海樓石鐐銬鑰匙


  愛要不要吧你,真是!

  還要我給你送船?


  你當那些人是瞎的嗎?

  雖然我是聖杯,但我也不能把事情做得如此明目張膽啊……我還要和世界意識好好相處的。


  光是鑰匙啊……也行吧。


  間桐雁夜其實對船並不是很有需求。自從知道了牢裏麵關著一個木木果實的擁有者以後,他對越獄成功的信心又多了好幾層。


  他挑了個良辰吉日(純粹掐指頭算外加和小天龍人明裏暗裏打探的),帶著一大堆小夥伴快樂越獄。


  那叫一個雞飛狗跳啊……


  間桐雁夜看著後麵狂追的軍艦,也一個勁兒地用體術給自己的船做推進——


  唉,還是寫文章適合他啊……才放了半小時,他感覺身體都要被掏空。


  帶著一堆海樓石的船有驚無險地通過了無風帶,在海軍的眼皮子底下溜進了新世界。


  到了新世界,那可就不是海軍能夠隨便囂張的地方了。


  總的來說,除了累得像一條鹹魚以外,這一次的越獄還是大成功的!


  間桐雁夜躺在甲板上,看見一堆人和他一樣死魚躺。


  “這……”


  麵對間桐雁夜這個神奇的參賽選手,再是麵不改色的英靈都有些驚異。第一場這位特點鮮明的選手毫不上進,沒想到這一場居然如此積極。他的一係列操作真是叫人看得眼花繚亂:不論是寫文章騙人家小孩,還是和聖杯討價還價,都有種說不出來的喜感和機靈。


  真沒想到啊,真沒想到

  瑪利亞對著屏幕搖頭晃腦,顯然也很驚訝於間桐雁夜的行為。


  我感覺這一場這家夥要幹點兒大事了

  “的確,他救出來的人裏麵有好幾個都是挺重要的人物呢。”


  阿爾托莉雅也不知道那些眼高於頂,傲慢自負的天龍人哪兒來的那種變態愛好,捉奴隸不要普通人,要捉就捉那種特別有名的、特別厲害的。是對著那些人呼來喝去很有成就感嗎?

  真是小人行徑,嘴臉醜惡。


  “而且共同的經曆會讓他們擁有旁人難以比擬的凝聚力。”


  瑪利亞看著那一船陌生的人臉,心中忽然記起了當年與謝維利克一起流浪的趣事。


  那時候謝維利克的操作比間桐雁夜還要騷,簡直騷得沒眼看。最後害得世界意識忙不迭地把這個大病毒給丟了出去以求清淨。


  都沒給瑪利亞和夥伴告別的機會呢!

  現在想來,那可能是謝維利克最接近成功的一個世界了。他隻差解讀空白百年的真相,並用此來徹底推翻天龍人的統治。


  一個正常、完整的國家和社會,永遠都不可能靠著上層那麽一小撮人而存在。真正支撐著社會平穩運行的,是底層大眾。


  盡管被壓迫,被剝削,也仍舊改變不了底層大眾的真正身份與地位。


  因此,隻要給了他們思想覺醒的火光,就像隔壁羅西南迪一樣,燎原之勢無需自言。


  謝維利克講不出太大的道理,但是他用實實在在的生活改變喚醒了人們心中對自由和美好的渴望。他讓人們知道,原來這些東西並非遙不可及,也並非獨屬於“尊貴的大人”,而是每個人生來便有,不可剝奪。


  要不是因為謝維利克是個野路子,恐怕也和羅西南迪一樣成了功。


  由此,瑪利亞後來好好惡補了一下理論知識。同時還悄咪咪地把它們加上了小朋友的學習單。(喬魯諾:所以這就是我的課表越來越厚的原因?)

  感覺我的一票已經被他贏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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