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紅爐生怨火 第十六章:休言三春暉,報與一柄劍。
尚道人的蓮花峰飛瀑在台山中央,從國清寺向北看去,遠遠能看到一座座山峰如綻放的蓮花。蓮花峰下是有著“五百羅漢道場”之美譽的方廣寺,而今已經荒廢多年。
殘垣敗瓦,腐朽的梁木無不顯示這裏當年的風光。隻是時間過於久遠,以前供奉的羅漢也都盡歸荒土。
姚明月出了國清寺,一路不發一言,急匆匆趕到這兒時也不過日中。
於此,已經能聽到陣陣雷聲,那是飛瀑落地的聲音。時人曾言:冰雪三千尺,風雷十二時。隻是,不待白玉京和姚明月二人上去,萬點冰雹嘩啦啦地落下。
“這邊。”白玉京驚呼一聲。
旁邊有幾處鑿開的山洞,山洞不大,最多隻能供四五人站立,應該是當年豎立羅漢佛像之地。
這冰雹下的夠大,粒粒如龍眼一般,等閑人被砸中怕得頭破血流。好在白玉京和姚明月二人真氣深厚,那冰雹還未落到身上就被真氣碾碎。但終究不可能以人力對抗這等害,也躲到了一個山洞中。
“——啪——”
這無數冰雹落下的聲音暫時蓋過了那飛瀑雷鳴。
白玉京瞧了瞧姚明月的神色,似乎有些癡癡呆呆。這一路上,他也沒撈到話的時機,心道這一場冰雹下的剛好。隻是張了張嘴,卻什麽也不出口。
對於姚明月,白玉京不出心中是什麽感情。
他隻依稀記得,那個騎著赤紅馬的少女,那個最後在離去的時候給了他一些燒餅的姑娘。隻是時間越發久遠,都漸漸遺忘了。讓他記憶最深的卻是當年和老和尚在一起時做的那個夢。
夢中他們共騎一匹馬,在塞外草原奔馳,看那夕陽,看那晚霞。
這種情感很奇怪,可能當初受老和尚的話影響,又恰恰修行了胎息經從不做夢的他做了那樣一個夢。這道火紅的影子就深深烙印在他心上,任光陰逝水,也洗刷不幹淨。
這就如年輕時第一次遇見讓人心動的姑娘,盡管未曾共度華年,待到多年後也沒有什麽愛與不愛,隻是偏偏一直留在了心中。
在白玉京思考的同時,這冰雹來的快,走的也快,也正是急不可久。
白玉京想問一問姚明月與尚道人的事,卻始終還是未能開口。盡管外麵已經風清雲散,兩人就這般靜靜地佇立。
良久,色昏沉,可能已近日入時分,白玉京才覺肚中一陣饑餓,緩緩道:“都已經到這兒了,你不要走開,我出去尋些幹柴火和看看有沒有吃的。”雖然姚明月沒有回話,白玉京還是再叮囑了一句,便走出了山洞。
但剛下過冰雹,地麵有些潮濕,等到了晚上,肯定都會結成冰,哪來的幹柴火。至於吃的東西,這季節不僅沒了果實,飛禽走獸多因為寒地凍躲了起來。
找來找去都沒有找到半點幹柴火,隻好往山頂看看。
遙遙隻見一道石梁橫貫兩崖間,湍急的溪水衝撞到石梁之上。溪水被石梁微微一阻,又從石梁下穿過,墜入深深山澗之中,頓成一掛飛虹,想來這就是那尚道人所的蓮花峰飛瀑。
而讓白玉京意外地是,他隱隱聞到了一陣酒香。這兒如此偏僻,又逢寒冬傍晚,怎麽還會有遊客在此?
不過,白玉京管不著這些,心想這人在此飲酒,定然帶了糧食,正好可去討要一些。等他循著酒香而去的時候,遠遠就看到了一堆篝火,篝火旁赫然是一名身穿青色道袍的道士。
“你來了?”
那人都沒有回頭,卻發現了白玉京的到來。
“尚道長,你怎麽也這般早就到了?”這道士正是那嶗山尚道人。白玉京走到近前,尚道人身邊隻有一個黃皮葫蘆,葫蘆口已經打開,酒香正是從中溢出。
再看尚道人白淨的臉龐,似乎已經從先前失神的狀態中恢複過來。神色淡然,黑白分明,看到白玉京走來也沒有顯得任何詫異。
“她在下邊?”
白玉京知道他問的是姚明月,點了點頭,又疑惑道:“尚道長,你真的殺人丈夫淫 人妻子?”麵對姚明月,白玉京不知道怎麽開口,但對於尚道人,白玉京卻沒有什麽負擔。
他原本以為尚道人會立即告訴他所有的事情,卻不料尚道人反問道:“道友怎麽稱呼,在何處修行?”
白玉京想不明白,他為什麽會問這些,但還是答道:“道白玉京,家師葛皂山全清子道長。”尚道人聽了,似乎微微鬆了一口氣。“原來是正一門人,那貧道就放心了。”
白玉京越發不明白,又聽尚道人問道:“你和她認識多久了。”白玉京皺眉道:“這話來就長,尚道長,你問這些作甚?那女道長的可是真的?你乃是姚明月的親生父親?”
尚道人聽他這般問來,神色不禁一陣恍惚。他拿起黃皮葫蘆喝了一口酒:“你要喝一口麽?”
白玉京指了指腰間的酒葫蘆,酒他還是有的,隻是他暫時不想喝了。
“這事我也不清楚,隻有找到姚夢瑛問個清楚。”尚道人緩緩道:“當年我下山後,一心想弘揚全真之名,四處找尋魔門足跡。也就是那時候撞見了姚夢瑛,不,應該是她丈夫蕭逸飛。”
“而後你殺了他?”白玉京問道。
尚道人點了點頭。
白玉京腦子嗡的一聲,這尚道人果真是殺了她人丈夫。按理正邪不兩立,殺蕭逸飛還的過去,但淫 人妻子又是怎麽回事?
“後來姚夢瑛找到了我,當時我並不知道她是蕭逸飛的妻子。”尚道人眼神越發深邃,似乎回到了那個年代:“是她追求我的,現在想來怕是為尋仇而來。我那時候還想著和卓表妹在一起,也沒答應她,隻是相處久了,有一次也不知怎的迷迷糊糊就和她犯下了錯。再後來,就找不到她了。”
尚道人到這兒長歎一口氣:“對於姚夢瑛,我當時更多的是愧疚,因為教規不許,所幸她當時離開了,不然我也沒法和她交代。卓表妹又因為印法師入了佛門,心灰意冷去做了女冠。貧道我想到姚夢瑛,也覺得對不起卓表妹,就沒臉見她。”
白玉京知道尚道人的教規不許,全真一脈禁婚嫁。隻是他並不認同那姚夢瑛是為了尋仇,當然可能一開始是為了尋仇,後來定然沒想過尋仇之事。
不禁道:“尚道長,姚姑娘她母親和你相處時怕有大把機會找你尋仇吧!”
尚道人點了點頭,他的神色變得極其沮喪。“那次犯錯後,她就把事情全部告訴我了,所以後來我不再四處尋找魔道中人,在山中隱修二十幾年,縱然有魔道中人尋上門來,我也曾害過他們性命。”
“隻是我並不知道她還生了這麽一個女兒。”尚道人喃喃道,“明月,你母親在哪兒,我想去見一見她。”
白玉京微微一愣,卻聽到姚明月的聲音遙遙傳來:“你想見我娘?哈哈……”她的聲音中滿是嘲諷:“既然你對她沒有感情,你還去見她幹嘛?再我娘也不想見你。”
“她什麽時候來的?”白玉京心想。
姚明月緩緩走來,她的步伐有些沉重。
尚道人看著與自己有幾分神似的姚明月,道:“這一切都是我的錯,明月,你若真要聽你娘的話,殺了我就殺吧。”
“哼,”姚明月冷哼一聲:“你以為你這般我就不殺你!”
“——吟——”
長劍出鞘,閃爍著寒光,姚明月一劍直刺尚道人。白玉京頓時驚呆了,但還是反應過來:“不要。”那劍已經直刺尚道人左胸心髒之處。
那尚道人似乎真的不畏懼生死,見姚明月的劍刺來,都不躲閃。白玉京顧不上考慮,所幸他就坐在尚道人一側,不由伸出右手直接抓向了劍身。這一抓剛好止住了長劍,顯然姚明月這一劍並未有用多少力氣。
隻是抓的有些晚,那劍尖依然透過尚道人的衣衫,刺中了他左胸。
一絲絲鮮血染紅了道袍,姚明月似乎不敢相信,踉蹌著往後跌坐在地。白玉京顧不上手掌疼痛,道:“道長,你沒事吧?”
尚道人搖了搖頭,道:“明月,你還是不想殺我,那就告訴我你娘在哪,我要去當麵向她賠罪。”
白玉京見此,才知道那劍應該隻是傷了他皮毛之處,不禁深感僥幸。還好他抓住了長劍,不然,眼看這尚道人十有八九就是姚明月親生父親,姚明月若真殺了尚道人,定然會後悔終生。
突然間,白玉京想到一個事情,那姚夢瑛真的不想找尚道人尋仇嗎?頓時心生寒意,這世上最殘忍的莫過於讓親生女兒殺了親生父親,這般報仇怕是遠勝過親自複仇吧!
再看尚道人和姚明月,他們兩是否想到了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