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部)第75章
次日一早是個秋高氣爽、萬物應該沉思的豔陽天,桂卿的心情特別舒暢,他覺得在這樣一個絲毫不亞於春天的美好季節裏很有必要約曉櫻出來談談心,以加深一下彼此之間的朦朧感情。秋天既是豐收的季節也是成熟的季節,秋天既屬於睿智的思想者也屬於忙碌的勞動者,更屬於所有那些熱愛生活和懂得享受生活的人。他感覺心情很好的原因還有一個,那就是昨天晚上他做了一個美麗而奇特的好夢,他在一望無垠的綠色田野裏抓了一夜的野兔子,這是他平生第一次跑得比兔子還快。
“當然了,這並不就意味著我要和她談戀愛,或者說得更確切一點是要追求她,也正是為了證明我不是要和她談戀愛或者去追求她,所以才更應該大大方方地約她出來逛一逛,玩一玩,才方便洗脫一些莫須有的嫌疑……”他有些神經質地為自己突如其來的新奇打算不斷地開脫著,好像有一群毫不相幹的人在旁邊正一板一眼地審視著他的所思所想,並打算依據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對他進行末日審判一樣。
產生這種近乎荒唐或者唐突的念頭對於他來說確實有些新奇,因為他現在還不能準確地定位兩人之間的關係。這種關係似乎比一般的同學關係要親近和熟悉一些,又比一見鍾情的戀人關係要差一些和更難把握一些,充其量隻能算是有點曖昧的苗頭或者說有些戀愛的傾向,但在現實當中又實在難以確認和歸類,不像做簡單的數學題那樣有精確而固定的答案。他竭力想要向什麽人證明些什麽事情,但是又不知道這樣做的意義究竟在哪裏,因此他隻能胡思亂想一會然後就此止住,不能再往深裏去細琢磨,有時候耽於幻想也不是什麽好事。
“正所謂心底無私天地寬,”他又如此安慰自己道,“身正不怕影子斜,既然我沒有那些個不切實際的自以為是的一廂情願的想法,那麽我就應該坦坦蕩蕩、正大光明地去和自己喜歡的男女朋友正常地交往。又所謂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我如果再這樣沒完沒了地糾結下去,恐怕是君子也會變成小人了。”
“心動就要行動,”他終於下定了最後的決心去實現其實是蓄謀已久的大膽想法,就如同足月的健康孕婦將要分娩一樣,雖然是第一次懷孕生產,“對,今天下午就喊她出來聊聊天和散散步。”
為了這個偉大的想法,他這一整天都沉浸在莫名的幸福和喜悅當中,做什麽事都樂嗬嗬和笑嘻嘻的,可笑又幼稚,憨傻又真誠,他還一遍又一遍地幻想著和她見麵之後的種種可能發生的情節。他明知道現實和幻想不會完全一致,有時候甚至會南轅北轍,但是仍然樂此不疲地幹著這種自得其樂的趣事,如同脫了光腚偷偷地到河裏去洗澡的小孩一樣,玩一會是一會,樂一刻是一刻。
大概下午四點左右,他抬眼看看單位裏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就給曉櫻打電話聯係了,問她有沒有時間過一會出來走走。曉櫻程序性地稍一矜持和猶豫,隨後便愉快地答應了他的提議或請求,仿佛一個得到期待已久的禮物的小女孩。她的整個反應很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覺得現實的情況比他原先預想的要好多了。他們約定四點半他到藍旗公司去找她,然後一塊到玉龍河公園去逛逛。逛公園可是一個雅俗共賞、老少鹹宜、彈性和餘地都很大的遊玩方式,他覺得。
玉龍河公園大概是青雲縣城裏唯一能稱得上是公園的公園,盡管它並不像個真正意義上的公園。它整體上呈北尖南寬的狹長三角狀,依著玉龍河的走向蜿蜒而建,嚴絲合縫地附屬在這條青雲縣姨媽河的東岸,被永平路和永安路橫向且均勻地分割為北、中、南三段,三段公園的麵積也由北至南漸次增大。他們倆一前一後來到的地方是公園的中段,麵積不大也不小,像周邊的風景一樣一切都是剛剛好。她騎著木蘭自然來得快一些,他騎著自行車自然來得慢一些,兩人在無意當中保持的距離和速度差恰好是那種若即若離、縹緲朦朧、虛虛實實的境界,很好地契合了目前兩人之間的關係和狀態,像是用無以倫比的數學語言精確地描述了一種非常理想的物理狀態。
秋天的玉龍河公園是靜謐安詳的,是嫻靜輕盈的,也是能讓人多愁善感和忽發幽情的。傍晚微微的涼風輕輕地追隨著太陽的餘溫,吹在人的身上隻有無盡的清爽和快慰,因為這風裏不僅充滿了淡淡的芳香之味,還混合了濃濃的遼闊高遠之氣,真正那體現了秋天的特殊本性。抬頭仰望西方悠遠而神秘的天空,流光溢彩的晚霞映照著鑲了橘黃色金邊的朵朵白雲,那副難得一見的盛景非常恰當地襯托著東方和頭頂上的蔚藍色天空,使那種單純的蔚藍色變得更加清澈和凝練了,更加深沉和柔媚了,也更加讓人感覺心胸開闊和想象力倍增了。棗樹的葉子大部分已然綠中帶黃了,也有少部分已經如期枯萎了,樹上結的棗子盡管從來都沒怎麽好吃過,但是從來也沒怎麽剩下過,它們早早地就不見了綠色的蹤影。紫葉李葉子的顏色變得更加深重了,仿佛每一個葉片都已經進入了金色而厚重的暮年。杜梨高大豐滿的樹冠中有不少葉子已經變成了喜人的紅褐色,這些紅褐色葉子所占的比重和秋天的緩慢進程呈現嚴格的正相關,人們隻要大致地看一眼樹冠的整體顏色就能精確地知道秋天的味道已經濃到了什麽程度。疏疏朗朗的幾棵杏樹很隨意地分布著公園的一角,滿樹的葉子還是那麽的濃綠茂密,宛如一群永遠都不服老的少婦還在努力地炫耀著自己曾經火紅的青春。
公園的中間有一塊半畝見方的小小池塘,池塘裏長滿了衰敗的荷葉、墨綠色的蘆葦和半枯半黃的蒲草。池塘周圍隨處可見釣魚、摸蝦、逮泥鰍的人踐踏出來的硬泥地缺口,有幾處缺口的旁邊還堆壘了幾塊奇形怪狀的大石頭。他選了一塊相對比較幹淨平整些的石頭和她不遠不近地一塊坐在那裏。盡管距離池塘不遠處就有一個精致的小亭子,那裏是公園的最高處,因此風景也是最好的,但是他們顯然都無意到那裏去和其他的遊人湊熱鬧。此時,他們都特別需要認真地傾聽對方隱匿多時的心聲,努力地把握住其中細微多變的情緒,小心地試探和求證那些難以捉摸的轉瞬即逝的天馬行空般的感受和想法。
“你仔細欣賞一下這片小小的池塘,就會感到朱熹的那首詩簡直是寫絕了,”他率先開口道,然後就順嘴便背了出來,“半畝方塘一鑒開,天光雲影共徘徊。問渠哪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
“這詩倒是應景,”她帶著溫熱的情感接話道,其實心裏和他想的完全一樣,“隻可惜這池塘裏的水未免也太渾濁了些,還算不上真正的‘清如許’。唉,真不知道那些釣魚、摸蝦、捉泥鰍的人在這個小池塘裏搗鼓到最後能有什麽收獲?”
她如此輕輕地歎息著,大有替古人擔憂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