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部)第56章
“這麽冷的天,也不知道當年俺達他們那些人在大冬天去挖黃橋河的時候都是怎麽受的,”桂卿忽然想到父親曾經給他們姐弟三個講過他年輕時被北溝公社南櫻生產隊派去挖黃橋河的事情,雖然具體的情節記得不是太清楚,但是大致的過程還是沒錯的,“聽俺達說,還有俺老爺他們那些人,以前大夥連飯都不上,肚子根本都填不飽,也是成年論月地被公家派去修牛河水庫。”
“唉,這些老人啊,”他無聲地歎道,心潮卻是此起彼伏的,“真是像吃苦耐勞而又默默無聞的駱駝一樣,雖然一輩子出了那麽大的力,受了那麽大的罪,卻從來也沒見他們抱怨過一句,埋怨過什麽。他們好像永遠都是沉默無語的,永遠都是善良寬厚的,不管世道怎麽變化,也不管眼前麵對的是殘酷的現實還是幸福的景象。他們永遠不愛說話,就像是天生的啞巴,真是人生如草芥。”
“和曉櫻、白郡那些城裏人一比,我就像生活在終年不見天日的地獄裏一樣,但是和祖輩、父輩們一比,我又像是生活在無邊無際的天堂裏一樣。幸福還是不幸福其實主要取決於自己怎麽看待這個問題,而和現實生活並沒有太大的關係。”他想到這裏便感覺心氣平和了許多,身體也跟著溫暖了許多。
不能總是沉迷於對年輕女人的五花八門的幻想,他以為這是不道德的,而且幻想又不能當飯吃,更不能轉化成熱量來禦寒。
突然,他的手機響起了一陣熟悉的旋律,同時在他手裏頑強地震動了起來,他來不及看清是誰打來的就趕緊先把音量調低,因為他怕驚動了父母。墨綠色的手機屏幕上明白無誤地出現了“李曉櫻”三個閃閃發光的黑色大字,這令他頓時熱血上湧,心裏激動不已,一時間竟然拿不定主意接還是不接。接,是極端幸福的,不接也是極端幸福的,這兩種極端的幸福並沒有什麽本質的不同,隻要是她打來的電話都會產生這種神奇的效果,他已然把她當成了天外飛仙。
迷亂了一小會兒,他的後背像是被蠍子王蜇了一樣疼得痛不欲生。他一下子坐將起來,用顫抖的手重重地按下了那個非常漂亮地向□□斜著的接聽鍵,生怕按得太輕了把電話給掛死。如果掛死了電話大約就是掐死了她,這太可怕了,他不能接受發生在她身上的任何的不幸。
“喂,曉櫻,是我——”他壓抑不住內心的狂喜輕聲應道。
一個漂亮迷人的女同學在滴水成冰的冬夜主動給他打來電話,而且這天又是她的生日,可想而知他該有多麽的激動和興奮了。這是一個曆史性的時刻,應該被隆重地載入他的人生史冊。他發誓永遠都不會忘了今夜,忘了她,忘了她打來的這個電話。她是他今生的唯一,沒有別的什麽人別的什麽行為可以喧賓奪主和後來居上。
“哎,桂卿,還沒休息吧?”聽筒裏迅速傳來了她那清脆悅耳的聲音,同時還伴隨著甜蜜誘人的清純笑聲,仿佛她就站在他的床前,或者躺在他的眼前,而且屋裏還很溫暖,“不好意思啊,這麽晚了還打電話給你,一定耽誤了你的好夢吧?”
就在左耳朵仔細聆聽著她那充滿神秘氣息和奇妙情調的聲音的時候,他非常清晰地感覺到此時就像是回到了朝氣蓬勃、萬象更新的八十年代,又到了電視連續劇《西遊記》的固定播放時間,村子裏凡是有電視的人家都不約而同地傳出來耳熟能詳的《雲宮訊音》的特殊旋律。那是一個所有的田野都帶著嫩綠色希望的時代,那是一個連無名的小草都帶著高貴芳姿的時代,那是一個連在草原上放羊都令人羨慕和向往的時代,那是一個牡丹依然雍容華貴,軍港的夜晚依然靜謐安詳的時代,那是一個城鄉的孩子們都懷著鐵血丹心,口中都高喊著“少林、少林”的時代,那是一個充滿歌聲與微笑,跟著自由的感覺風雨兼程地大踏步地往前行走的時代,那是一個星辰滿天、今宵難忘、故鄉的雲還戀戀不舍地飄蕩在黃土高坡上的時代,那是一個年輕人還豪邁地唱著“我們是八十年代的新一輩”的時代。當然了,那也是一個如春水般悄然流逝,令人魂牽夢繞和刻骨銘心卻又孤高特立和永難再來的時代。
一個回不去的時代,總是讓人悵然若失。
“喂,怎麽沒動靜了呢?”她柔聲地問他。
“噢,那個什麽,剛才我的手機從手裏滑掉了,不好意思,忒冷了,我的手都打哆嗦了。”他隨隨便便地就撒了個謊,旋即就感覺臉上火辣辣的很不是滋味,那既是因為羞愧也是因為想念,更是因為想念了然後突然間就接到了對方的電話。
“你是不是已經睡覺了,然後被我的電話叫醒了呢?”她猜測。
“我剛躺床上還沒睡呢,其實一點都不困,”他笨笨地回道,心理上還有些不適應這種通話,因為幸福來得太突然,“而且我正想給你打電話祝賀呢,因為今天正好是你的生日,對不對?”
“你還記得啊?”她笑了,這讓他更著迷了。
“你看,你看,我怎麽能忘了呢?”他又開始言不由衷地撒謊了,似乎這種不請自來的謊言和他喜歡她的程度成正比,因此他不必感到羞愧和內疚,“我怕白天耽誤你正兒八經地過生日,所以就沒和你聯係,也沒敢和你聯係。”
“哦,你還考慮這種事情啊?”她又一次笑道,似乎正努力地去掉自己身上一直都閃耀著的仙女的光環,這讓她也有些不自由。
“我怕給你過生日的人太多,我排不上號。”他尷尬地笑道,就和個窮山溝裏放羊的大傻子似的。
這個語境也有點像後來著名的搞笑演員宋小寶先生在他的一個小品中說的那句非常經典的台詞一樣,討厭我的人多了,你算老幾呀?他深深地以為他喜歡的人別人一定也會喜歡,因此他有些害怕,害怕最終會因為喜歡她的人多而失去了她。他覺得那種結果一定會來的,隻是時間上有早有晚而已,因此他才更加感覺不安和煩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