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部)第64章
世林和桂芹是在年二十八這天上午來到家的。他們到家之後稍微休息了一下,最主要的是和淩菲認識了一下之後,緊接著就到奶奶家和三叔家去送年禮了,這兩家離得也近。世林的小車裏裝得滿滿當當的全是需要送人的禮物,而且全是在北埠采購的質量上乘的東西,因此這回看親顯得桂芹一家人很有麵子。村子裏凡是見到世林和桂芹看親的人,別管真假都紛紛誇獎和羨慕他們,同時也有不少人非常淳樸厚道地說著張道武和薄春英兩口子的好話。至於給大娘劉月娥送年禮的事則安排在第二天一早,反正世林有車,去她家也很方便。世林和桂芹的初步計劃是,給大娘家送我禮之後直接從黃泥莊煤礦回北埠,因為這是他們新婚後的第一個春節,從禮節上來講小兩口必須在世林家過才對。這是他的意思,也是她的意思,完全不用商量什麽,一句多餘的口舌都不用費。
閨女婿和未來的二兒媳婦都來了,中午這頓飯自然要更豐盛一些才好,於是張道武和薄春英就商量著從田福安的山莊裏叫一桌子好菜來招待兩位遠客兼貴客。他們老兩口平時當然是消受不起那裏的飯菜的,因為那裏的飯菜價格貴得嚇死人,專坑有錢的主和冤大頭。他們即使知道要當這個冤大頭,今天說什麽也得伸著頭硬當一回,就當一回,等真真切切地知道厲害了,下回也好注意,因為不疼不長記性。
整個中午飯張道武和薄春英幾乎都沒怎麽動筷子,他們好像是怕世林和淩菲嫌自己髒,嫌自己不會說話,所以幹脆就象征性地吃了點,然後就從堂屋的飯桌上退下去了。雖然世林和淩菲兩位客人一再挽留他們,但是兩位老人還是堅持說自己已經吃飽了,怎麽也不肯再上桌子了,於是世林和淩菲也隻好作罷。在這種場合下,有些話他和她都不適合多說的,還是客隨主便的好。
很快,世林就開始徹底地放下新客的架子,和二小舅子桂明熱火朝天地搞到一塊去了。兩人親切而又熱烈地稱兄道弟起來,扒脖子摟腰的,甩開膀子大口吃肉和大杯喝酒,頗有水泊梁山那夥英雄好漢的氣派和架勢。作為世林來講,他此舉一是想告訴丈母娘家裏的人,他其實是一個脾氣非常隨和外加性格非常豪爽的人,二是想給這位在北埠市混社會的二小舅子一個印象,那就是他這個當姐夫的做人還是很厚道很講究的。如果桂明足夠聰明的話,就應該看得出來姐夫的言行舉止當中還是帶著不少裝腔作勢、虛偽應付、自抬身價的成分的,而事實上世林完全沒有必要這樣做,他隻要表現出真實的自我就行了。遺憾的是,年輕氣盛的多少有點剛愎自用的二小舅子還是在內心裏錯把這位根本不夠坦誠的姐夫當成了一個絕對坦誠的姐夫,從而一個勁地要和他碰杯對飲,以表達兩人之間的濃情厚意。如此一來世林心裏反而更加瞧不起桂明了,且一廂情願地認為這位看似聰明異常實則愚鈍不堪的二小舅子是在刻意地巴結他、奉承他、討好他,以便將來好能依靠他,甚至是利用他。為了掩飾自己真實而卑賤的內心活動,他在酒桌上變得更加豪爽大方了,因為他要一心一意地按照二小舅子的意願去當一個萬眾矚目的北埠市好姐夫。他更要用實際行動來證明,官場中的人就是睡著了也比生意場上的人聰明,生意場上的人眼裏隻有錢,早已經迷了心性。
而桂芹則借著桌上的男性靠海吃猛喝來加深感情的空,迅速而又巧妙地拉近了和淩菲之間的個人關係。兩個女人一會兒互相拉著雙手深情地對視著,竭力想要傳達出情意綿綿的關愛之意,一會兒又低著頭竊竊私語,或者捂著芳唇像百靈鳥一樣格格地笑著,儼然一對多年不見的中國好閨密,或者是一雙上學時最要好的老同學。從淩菲那白裏透紅、笑意盈盈的嬌羞臉龐上能夠明顯地看出,她早就已經把桂芹當成了自己最好的朋友和老師,並且她眼神裏所流露出來的那些羨慕、佩服和如沐春風的意思又進一步證實了她的想法。當然,就是再借她兩個腦袋她也絕對想不到,其實這位才貌俱佳的八麵玲瓏的大姑姐在內心裏對她並不怎麽看重,也不過是在那裏真心實意地敷衍她罷了。和世林完全不同,桂芹在掩飾內心的真實想法這一點上儼然已經達到了滴水不漏和風過無痕的高級水平,這屋裏所有的人都看不出來她對淩菲有任何不滿意的地方,一點都看不出來。沒有人不堅定地認為她是多麽疼愛和喜歡這位未來的兄弟媳婦,如果有可能的話,她恨不得把全世界的憐惜和財富都送給對方,這位因為美麗而可愛的年輕人。
真好,真好,她不停地說著,讓淩菲很是受寵若驚。
此時桂卿的處境很是窘迫,因為姐姐和姐夫是夫妻關係,弟弟和淩菲是戀人關係,他本來就處在不便多說話的尷尬位置上,而偏偏現在姐夫和弟弟兩人又打得異常火熱,儼然成了新拜的仁兄弟,姐姐和淩菲兩人又聊得特別投機,儼然成了新晉的閨密,所以大家更是把他給撂一邊去了。原本他對這事並不在意的,可是那四個人卻又都敏感地意識到他確實有些孤獨和寂寞,便不約而同地又都要抽空和他聊上幾句,這反倒是弄得他更加不好意思了。於是他索性想要學著爹娘的樣子找個借口離開飯桌的,可是又覺得如果真這樣做的話會有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意思,便隻好耐著性子硬坐下去,搞得他從頭至尾都很難受。他又一次強烈地覺得自己也該找個女朋友了。
“唉,怪不得人家都說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他借著幾分朦朧的酒意非常無聊地想道,好像是第一次知道世間竟有這句話,“原來是這麽回事啊,確實有點意思。”
“比如說現在,”他倒是很會聯想,所以便真的聯想起來,“這當弟弟的都找好了對象,看樣子很快就能結婚了,而我這個當哥哥的卻還是光棍一個,一家人坐在一起確實太尷尬了,真不是那麽回事。”
“以前姐姐出嫁的時候我還沒有這種感覺呢,”他進而又想道,並對剛才那句話理解得更為深刻了,“還覺得自己像個小孩子一樣,怎麽淩菲這才第一次進家,我就像是被針紮了一樣渾身難受呢?看來我這位大伯哥啊,一定要找到女朋友或者結婚了,才能從容不迫、有條不紊地麵對自己的兄弟媳婦啊!”
“是了,這個桌上看來還缺一個人啊——” 他就像一個修煉多年而始終不得門路的人突然意外地開悟了一樣興奮地想到了這一點,而一旦想到了這層意思,他的心就像脫韁的野馬一樣再也收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