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公司稍微安頓一下之後,老劉提議晚上繼續擺個酒場吃個燒烤什麽的,給桂明同誌好好地壓壓驚,同時代表一把手隆重地表彰一番二把手的英勇行為。可是薛薇卻堅持認為應該趕快送桂明回家休息才是上策,免得他女朋友擔心或者說落下大家不懂得照顧人的不是。老劉的腦子非常好使,很快就明白了其中的道理,轉而非常爽快地支持薛薇這麽做,並把送桂明回家的任務交給了她。小李也在表達了不少敬意和關心之後理所當然地同意了薛薇姐的打算,並和老劉一致認為應該由薛薇開車送桂明回家。
桂明本來是沒拿這個外傷當回事的,盡管他的手腕疼得要命,他自己也有點後怕,但是聽老劉和小李這麽一攛掇,他反而有些臉紅起來,就像幹了多大一件偷事似的。
“你看看你們,我的傷哪裏就嚴重到這種程度了,還需要人家客人親自開車送我?”他咧著嘴笑道,貌似非常樸實,心裏實則高興得要命,巴不得盡快離開眾人跟前呢,“說實話,我走也走回家了啊!”
“桂明,你就不要逞能了,”老劉趁機嬉皮笑臉地勸道,“乖乖地享受一下薛部長的駕駛技術吧,啊!”
桂明還想推辭,結果薛薇抿著小嘴意味深長地幽幽地看了他幾眼之後,他便不再堅持了,因為他已經明顯地感覺到,如果自己再一意孤行的話,很顯然會傷了她的麵子。
“自己的手能傷腳能傷,唯獨她的麵子不能傷。”他想。
在公司又閑聊了一會,她便開車把他送回了家。
今天,他回家回得比往常要早,而碰巧淩菲今天也回得早,所以他們兩人很快就見麵了,這原是極平常的生活場景。
“你的手腕是怎麽回事?”淩菲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連忙向桂明問道,同時臉上閃過深深的驚疑和程序式的關心,仿佛看到了一個因為喝醉酒而失足跌到溝裏去的陌生人一樣,厭惡之心竟然大過同情之意,“你身上怎麽這麽多泥?你到底幹什麽去了?”
他看似非常大度地笑了笑,簡單把事情的經過向她講了一遍,然後就故作鎮靜而又很不以為然地給自己續了一杯茶,並煞有介事地緊接著就喝了一小口。他被不通人情的熱茶在不經意間給燙了一下。他努力地保持著一種自己非常不習慣的安詳和沉穩,靜靜地等待著一場未知好歹的暴風驟雨呼呼來襲。盡管此刻他心裏底氣十足,表麵上一點也不畏懼她,因為畢竟他今天是做了英雄的,但是仍然壓抑不住內心不斷翻騰的空虛感和負罪感。
“我是抓賊的人,我又不是賊!”他告誡並提醒自己。
“你知道今天是什麽日子嗎?”她將手中粉紅色帶金色鏈子的坤包往沙發上一扔,正兒八經地板起小臉來訓道,“今天是二月初一!你不明白嗎?啊,你說說你,怎麽能挑這麽個日子去墳子堆參觀呢?那裏有你的頭魂還是什麽的啊?這樣的事也能幹出來,你腦子有霧啊?”
他本以為她會為自己英勇抓賊的行為而感到驕傲和自豪,並連帶著心疼一下他的傷口的,可是沒想到等來的卻是劈頭蓋臉的一頓訓斥,於是不禁有些惱怒了。他覺得她非要訓斥他一頓也行,但是至少得在先關心或者表揚一下他之後再訓斥他,那樣的話他也好接受。揮舞大棒之前先給個胡蘿卜,這才是通常的套路,她居然都不願意做。
“什麽墳子堆啊,你別說得那麽難聽好不好?”他把黑臉一沉,沒好氣地說道,難得這麽有膽量一回,“那是景觀陵園,我是幹園林的,去看一下那個地方又有什麽不對的?”
“那你以前怎麽不去的?”她豎起眉毛來張口就問道,越發來勁了,其實是她自己鼓舞了自己,“你為什麽非得今天去?噢,是不是因為總公司來了個風騷妖豔的小少婦,就把你給迷暈頭了,所以就分不清東南西北了,覺得墳子堆都是風花雪月之地?”
“你說話注意點!”他目光呆滯地盯著地麵,黑著臉要求道,看來他也是動了些真氣。
“你剛才說什麽?”她將烈焰升騰的大眼一瞪,黛眉再一橫,非常鄙夷而又氣憤地說道,“還反了你了!噢,難道我說得不對嗎?你看看你,一提到那個小娘們,你就激動得不知道自己姓什麽了,還敢跟我橫鼻子豎眼的,你說吧,你到底是什麽意思?你還讓我說話注意點,我看還是你做事注意點吧!我告訴你,女人的第六感都是很靈敏的,都是很準的,你別在那裏給我裝腔作勢的了,哼!”
“女人?”他鼻子重重地哼了一聲,然後又重複一句,“你說得對,你確實是個女人!”
“你個王八蛋,不通人性的狗東西!”她頓時像一頭瘋了的母獅子一樣,一邊盡興地怒罵著一邊隨手拿起沙發上的抱枕就砸向他,“今天你不收回你剛才說的話,我絕對讓你好看,有種你就給我挺著!”
“你講點道理行不行,親愛的老婆大人?”不知為什麽,他的語氣突然變軟了,好像自己幹了一件很不應該的事一樣。
“是誰不講道理,啊,你說誰不講道理?”她不依不饒地問道,並很快就在他身上找到了新的攻擊點,這於她而言是件很自然的事情,根本就不需要費多少力氣,於是她就一邊嗚嗚啕啕地哭著,一邊可憐兮兮地訴說著,“啊,你一見了那個風流小娘們,就開始把持不住了,然後就光知道逮著那個貓尿死灌,三杯酒一下肚,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回來就敢隨便欺負我了?我給你說過多少回了,喝酒不開車,開車不喝酒,讓你自己說說,你這是第幾回了?你怎麽還有臉向我咋咋呼呼的呢?萬一你要是出點什麽事,我以後的日子還怎麽過啊?你說你抓賊,那你是公安還是特警啊?你淨充那個臉大的幹什麽呀?哪個小偷身上不帶刀啊?你要是被他們捅死了,說到底就是為了一輛破電動車,你說你冤不冤,你冤不冤啊?”
“對不起,老婆,是我錯了。”他終於肯服軟了,老老實實地把那顆無甚用處的大腦袋垂下來,差點低到□□裏去,“我不該喝酒開車的,更不該去逞能抓什麽爛賊,現在想想確實挺危險的。我以後一定聽你的話,吸取教訓,痛改前非,好好地過咱的小日子。”
“桂明,薛薇的事咱先不提,就算你是為了工作好吧,可是那抓賊的事呢?”她用自己白嫩無骨的小手輕輕地擦了擦自己麵頰上清亮透明的眼淚,“哧溜”吸了一下嬌小的鼻子,然後隆重地歎了口氣,再輕輕地坐到他身旁,又摟過他的頭端出一副苦口婆心的樣子教育道,“你聽我說,英雄從來都不是那麽好當的,否則的話滿大街都是英雄了。說句難聽話,你要是被那些狠心賊捅個半死,啊,叫你自己說說,咱兩人的人生,還有你的爹娘,姐姐和弟弟,你想想,一切都還有什麽意思?”
他一把摟過她,用厚重的嘴唇堵住她的櫻唇,一邊瘋狂地親吻著,一邊喃喃地說,“我知道,我知道……”
吃過沒滋沒味的晚飯,兩人看完電視,又濃情蜜意地說笑了好一陣子才洗漱一番上床睡覺。睡到半夜,他又做惡夢了。這回他夢見自己往日裏最討厭的一個男同學,非常囂張地開著那輛銀灰色的破昌河車,迎麵向自己撞來。那個家夥一邊惡狠狠、凶巴巴地撞過來,一邊還得意洋洋、厚顏無恥地挑釁道:“哎呦,表麵上看著你和個人似的,其實你算個什麽玩意啊!看我不撞死你個龜孫!”他自然是拚命地想躲,但是偏偏又躲不開,手腳好像被一大團拉拉秧給纏住了,他想回罵,偏偏又張不開嘴,像是被馬蜂蜇腫了,正氣得渾身直哆嗦的時候,那廝卻連人帶車已經撞了過來。就在生死攸關的千鈞一發之際,他來不及多想,揮起右拳就向那個萬惡的家夥打去,他心想:“就算撞死,我也要一拳打死你個狗東西!”他這邊剛一揮完拳,不知為何突然一個激靈,和平時做夢時完全不一樣,馬上就醒了過來。
就聽身邊的她大叫一聲:“哎呦,可疼死我了——”
他一想,定然是大事不好,剛才那一記重拳肯定是打著她了,於是腦子一懵,心立時就揪了起來,他趕緊打開燈看看到底是怎麽回事。待床頭燈打開之後,他果然看見她頭發淩亂不堪,臉色蠟黃,滿頭都是大顆大顆的汗珠子,此刻她正蜷縮著身子,雙手捂著胸口不住地叫喚呢。
他咕嚕一下子翻起身來,兩腳迅速地踢開被子,抱著她就是一通手忙腳亂的愛撫,同時心裏後悔萬分,痛如刀絞,恨不能再來一拳打死自己,方能去掉一點點負罪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