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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第28章

  5月14日18時45分,北溝鎮所屬的前灣煤礦井下255米處水平運輸下山底部車場一台空氣壓縮機突然著火了,從而引發了一場非常嚴重的礦難事故。在桂卿所認識的人當中和這次重大事故關聯最直接的人有兩個,一個是四老憨張道湯,他已經被永遠地埋在充滿了灼人烈火和無盡黑暗的深井下麵了,另一個就是本村的唐建國,他因為這次極為慘痛的事故意外地由副礦長幹上了礦長。


  對於唐建國因災得福當上礦長一事,桂卿並沒有什麽特別的感想,另外,他和人家也不是很熟悉,隻是很直觀地認為對方是一個耿直、樸實、熱心的農村漢子而已。對於自己老宅子後邊的親鄰居,那個曾在前一陣子和自己家發生過矛盾的四老憨,他卻心情沉重,感慨萬千。


  “一條人命值多少錢,是20萬,40萬,還是100萬?”他偶爾會在晚上睡不著覺的時候不由自主地想到與四老憨有關的問題,想到他那張黝黑、硬朗、粗糙的老臉,想到他那粗粗的眉毛,厚厚的嘴唇,潔白的牙齒,有些禿頂的大腦袋,“就是給再多的錢也買不回一個鮮活的生命啊!盡管說我平時確實不怎麽喜歡他這個人,尤其是他那個凶悍、可笑、總是認死理的媳婦,更是讓人退避三舍,麵目可憎。可是,為什麽我卻因為這件事而感到特別的壓抑和難受呢?我知道,誰也不想出這樣的事故,可是事故偏偏就發生了,要是換成我的話……”


  “唉,多好的一個人,”他繼續感慨著,仿佛遇難的是自己遠房的一個本家,一個平時人緣挺不錯的本家,“他是有些迂腐可笑,可是他也天真憨厚啊!一個小貓小狗死了,也會讓人心疼半天,何況是一個正當年的壯勞動力啊!而且,他還死得那麽憋屈,那麽悲慘,那麽讓人心裏充滿了說不上來的傷心和難過。但願他在地下不會怨恨我們,或許他也想不來這麽多,更有可能想了也沒什麽用,因為人死了就死了,什麽都沒有了。當然,他是一個天性樂觀的人,應該不會計較這些小事,也許他早就忘記了。是的,他一定忘記了,我能看出來。”


  “他媳婦會不會怨恨俺家蓋新屋欺了他家,影響了他家的風水,所以才會出現這麽倒黴的事呢?”有時候他也會這樣揣測,並且越想越覺得脊背發涼,越想越認為這事簡直就是真的,因為四老媽媽的話語當中好像已經有意無意地多次流露出某種不好猜測的意思了。


  “但願她家早用賠償的錢把房子也翻蓋了,這樣的話她們家也許會出現一些新氣象,運氣也許會轉好。”他不斷地祈禱著,盡管心裏也明白,這樣不僅毫無道理,而且簡直就是匪夷所思,縱然是福禍相依,歸根結底也不是這麽個相依法,他哪裏管得了那麽多啊。


  就算出了天大的事,太陽還是照常升起。


  端午節的時候,桂卿從奶奶那裏拿了一個剛剛縫製好的香包,打算送給親愛的曉櫻同學,因為他腦子裏那些基本上都不怎麽切合實際的浪漫主義思想又開始沉渣泛起、興風作浪了。可是,直到周一上班的時候他也沒想好究竟以什麽理由去送才不會顯得唐突和冒失,才不會讓她感覺到尷尬和害羞,以至於人家難以處理,不好當場接受。給喜歡的人送東西總是一件很為難的事情,尤其是在不能確信對方是否也喜歡自己的時候。可是如果不送又感覺百爪撓心的,很不是個滋味。他覺得要是反過來她給他送東西那就好辦多了,無論是送什麽,他都能順利地接受,而不會讓對方感覺難為情,隻可惜現在並沒有這種好事。


  往年他可是從來都不特別在意奶奶精心縫製的春娃娃、布公雞、虎頭鞋、蓮花帽那些小玩意的,盡管他也挺喜歡它們。他一直都以為那些小東西不過是給小孩子做的玩具罷了,也就是能哄哄小孩子,同時盡盡老年人的一點心而已。可是,自打他和曉櫻續上聯係之後,不管在家裏看到什麽略微稀奇點的東西,他總是第一個想到她,想到她喜歡不喜歡,她需要不需要,她見了之後會是什麽想法,盡管多數時候他也隻是想想而已,並未這些天真的想法去付諸實踐。走心的人似乎都這樣,從來都沒點新鮮的招數用來克敵製勝。


  整個上午,除了接接電話和寫點小東西之外,他都在偷偷地擺弄著那個精致小巧的香包。那個香包整體呈葫蘆形,正麵是金黃色的,繡著一個粉紅色的“福”字,背麵是大紅色的,繡著“平安”兩個字。葫蘆下邊緊連著一個鐵鏟樣的魚尾巴,魚尾巴下邊掛著一小段金黃色的穗子,葫蘆上邊是一個如意結,如意結上邊挽著紅黃兩色的帶子,用來穿掛在脖子上的絲線繩。


  “我的香頭不一般,天南海北都集全,東海西的靈芝草,西海西的老龍涎。毛桃香,毛桃香,毛桃不出咱地方,要問毛桃出何處,出在北京燕山上,跳騷聞見劈了腿,蚊子聞見心發慌……”他將這首小時候從奶奶那裏學來的兒歌念叨了好幾遍,也沒想好在給曉櫻同學送香包的時候(假如他真要去送的話)要不要把這幾句話順便說給她聽,也不知道她愛不愛聽。正所謂狗肚子裏永遠盛不了四兩香油,此刻他要是有一張百萬元的大存折,估計也會拿去給她看了,說不定一高興還會將存折送給她呢,就像那些年邁的老頭把全部積蓄都送給了保姆一樣。


  勞心費力地想了好半天,最後他還是覺得這樣做未免有些過於曖昧了,也顯得忒噱了,索性就打消了這個在外人看來應該是很可笑的念頭。一旦沒有了這個奇怪的衝動,他忽然間像是從關押已久的牢籠中突然給釋放出來了一樣,感覺非常輕鬆和愜意,心裏好不快活。


  類似這樣的事,發生過好多次了,總是反反複複的。


  “何必要給自己製造不必要的壓力和緊張呢?”他頹然而又喪氣地想道,像條求歡不成、無功而返的農村小牙狗一樣,“順其自然也許是最好的做法,就像春天來了花兒要開,秋天到了葉子要落一樣。可是,總是不主動和她聯係交往,說起來也是一種順其自然啊,難道這樣也對嗎?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世間的人都該怎樣談戀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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