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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抗旱

  那時候,陶曉偉還讀小學。有一年立春不久,雨水來得早,下得久。村前的魚塘被水浸漫,水一直漫到最低處的覃光明家,廚房全浸在水裏,隻露出一行屋脊的瓦頂。廚房的牆是泥土舂築的,泡久了,崩塌了一片。


  一群小學生聞訊跑來看稀奇。覃光明這才想起,籃球放在廚房裏,他和陶曉偉、張旺三人仗著水性好,潛入傾斜的廚房水中,搜尋籃球。


  “你們幾個小孩在哪裏幹什麽?危險!趕快上來!”張興正帶人來搶救,遠遠看見他們在水裏遊動,厲聲地喊起來。他剛接過隊長的職,年輕氣盛,頗有爺爺的闖勁。


  陶曉偉竄出水裏換氣,發現一群大人在焦急地叫他們,連忙潛進水中,拉住張旺說:

  “你大哥來,找不到球就算了,先上岸吧。”


  覃光明還不舍,用力想移動壓在飯桌上的橫條:“可能就在桌麵底下了。”


  橫條被椽子連成一片,哪裏拉得動?

  陶曉偉催促說:“大人都來了,我們上去吧。”


  三人爬上岸。張興看到張旺,斥罵聲音更大:“你們三個小小年紀,不要命了?房子都塌一半了,還敢鑽進去,就不怕砸下來嗎?”


  三個人不敢出聲,低著頭縮在一旁。


  覃光明父親看著房子泡在渾濁的水裏,搖搖欲墜,說:“廚房裏都是鐵鍋瓦罐和碟碗,還有我放在那裏的木工用具,盡是些不怕水的東西。大家不要去冒險了,等雨水消了再說。”


  張興看了看,也想不出什麽好辦法,隻好對大夥說:“也罷,水退了我們再來幫助搬東西。”他把覃光明一家就近安頓到高處的兩戶人家落腳歇息,說:“看樣子,雨水未停,水難退。一家有難,大家幫。你們兩家就多點麻煩了。”


  兩戶人家連忙表示,應該應該,誰家有困難,大家都幫忙。


  幾天後,水退盡了。張興組織村民幫覃木工一家整理淤泥,翻曬物品。


  張學問逢人就嘟嘟囔囔地說:“物極必反,今年雨水來的太早太盛,不見得是什麽好事。”


  果然,入夏以後,太陽一天毒過一天。每天,陽光白晃晃地刺得人眼睛生痛。連續兩個月時間,天空吝嗇得不肯降下一場潑濕路麵的雨。


  有幾次,雷聲陣陣,但天上的遊雲絲絲縷縷,連藍汪汪的天空都遮不住,更不用說遮擋熱辣辣的太陽了,一陣細絲般的雨探一下頭,還不夠地麵厚厚的粉塵吸納,就草草地收尾了。


  村民望穿秋眼,苦苦等待,可是一場像樣的雨都沒有。


  村前村後的樹葉開始蜷曲,泛白枯幹。地裏的莊稼曬焦了,一片枯黃。稻田縱橫開裂,即將揚花的稻禾枯焦得像一把殘損的掃帚,周圍幹枯的稻禾,密密匝匝地護著中心幾根尚存一絲生命的稻苗,稻苗依稀辯出一點淡淡的綠。


  每天早晨,張興扛著鐵鏟,帶三四個助手,焦急地往四下莊稼田地行走。每經過一片焦黃的莊稼,張興沉重地蹲下身,用手撫摸著幹枯的稻葉,咬緊嘴唇,鐵青著臉,啞著嗓子,心裏仿佛在滴血:“遭罪呀!遭罪呀!”


  各家的大人也跟張興他們一樣,每天地轉一圈莊稼地,摩挲著曬焦的莊稼,眼睛都急出火來。


  張學問急衝衝地從村頭一路跑到村尾叫嚷:“還不快點想辦法給莊稼澆點水,今年的莊稼就沒救了!”


  當晚,張興估摸大家吃過了飯,拿一隻哨子在曬場使勁地吹,“吡……吡吡……”聲音劃破夜空,尖銳刺耳。村裏人一聽,知道是緊急通知,丟下手中的活兒,紛紛跑向曬場集中。


  張興凝重地望著大家:“連續幹旱兩個多月了,稻禾、玉米、花生、黃豆……莊稼苗全曬焦了。鄉親們,今年老天要從我們口裏奪走養命口糧,我們怎麽辦?我們能聽天由命,坐著等死嗎?”


  老村長帶頭甕聲地說:“***告訴我們,下定決心,人定勝天。幹旱來了,我們就肩挑人抗,擔水澆灌。”


  “戽水抗旱,不能等了。”


  “對,全村出力,戽水抗旱。”


  “明天就幹,不能再等了。”


  群眾的幹勁激發出來,熱情高漲。張興看看摩拳擦掌的人群,大聲宣布:“對,鄉親們說得好。從明天開始,我們全村人行動起來,戽水抗旱,搶救莊稼。”


  天一亮,太陽繼續毫不客氣地灑下紅光,預示著又一個驕陽似火的狠天氣。全村人幾乎同時起來了。大家檢查好鋤鏟戽鬥等工具,帶上午粥和鹹菜蘿卜幹,等著村長的哨聲。


  張興一看,鄉親們鬥誌昂揚,男女老少,有的扛鋤有的拿鏟,有的拉著小孩,有的斜掛戽鬥,連接成長長的隊伍。


  “吡——出發!”哨聲一響,大家爭先恐後往前趕,恨不得快點衝向村後戽水的陡坡,那裏儼然成了決定全村人飽餓生死的地方。


  蓮花村附近的溝溪都幹涸了,唯有流經村後山腳的龍溪仍然細水潺潺,公婆山不動聲色地護佑著蓮花村,源源不斷供來清涼的溪水。


  不懂多少年前,蓮花村先人在村後龍溪邊的一處陡坡開挖了三組三級戽水坎窩,遇到幹旱時候,村民就通過人力將溪水用戽鬥提高,灌溉莊稼。


  部分先到的青壯年行動起來,用鐵鏟挖深挖大龍溪水潭,修補戽水的三級坎窩,墊平坎窩兩端的站位。


  性子急的村民兩人一組開始戽水。戽水時,一人提戽鬥一端長繩,分立坎窩兩邊,傾身向前,默念口令,動作配合默契,鬆繩子,將戽鬥傾斜,舀取低處的水,然後兩人同時身子後仰,雙手配合發力,把戽鬥的水倒入高一級的坎窩,由此逐級向上戽水,將水戽到最高的水利,分流到莊稼地灌溉。


  村民到齊了,三組三級戽水人節奏整齊,姿勢優美,在一浪高過一浪的說笑聲戽起水來。


  一組人戽水二十分鍾,大家輪流接替,馬不停蹄,一天二十四小時輪番作業。餓了,就地打開帶來的幹飯稀粥,喚來孩子,就著蘿卜鹹菜,一家人津津有味的吃起來。


  沒輪的村民和替換出來的人,散坐在四下的草地上,有些年輕人爬上樹,倚著樹枝,大家天南地北高聲說笑著。“嘙……嘙……”的水聲,伴隨此起彼伏的笑聲,讓所有人暫時忘卻眼前的焦慮。


  孩子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堆石頭房子,逗螞蟻爬蟲,自由玩樂。


  那是一段難忘的快樂日子,不論是大人還是小孩,完全沉醉在集體協作的熱火朝天勞動中,把所有的憂慮和不快都拋到腦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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