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借種(一)
王福貴拚死踩車,呼呼風聲從耳邊刮過,時不時有蟲子砸在臉上,車子上下劇烈顛簸。陶曉偉一手摟緊王立軍,一手死死抓牢鐵架,任飛蟲在臉上砸。
自行車飛進衛生院大門,王福貴焦急喊道:“醫生,救人!醫生,快救人!”
值班室的醫生見他情急,奔出來。車沒停好,陶曉偉抱穩王立軍趔趄往急診室跑。醫生急忙用手探探病人鼻息,臉色陰沉,大聲喚來助手。兩個人快手快腳取出工具,手忙腳亂施行急救。王立軍還是軟踏踏躺著,始終沒有一點動靜。
王福貴急得滿頭大汗,搓拳跺腳,不知如何是好。陶曉偉緊張地站立一旁,看到醫生忙亂,心裏卜卜猛跳。
醫生經過一陣緊張搶救,兩人對視一眼,輕輕搖頭,泄氣似地垂下手。
“晚了,你們來得太晚了。”
陶曉偉看著醫生,醫生的神情看得真切,他不敢相信,上前抓住醫生的手,焦急地說:“不,不。醫生,你一定能救活他。”
王福貴發覺不妙,撲到病床前,搖著侄兒的肩膀,連聲喚著:“王立軍,你醒醒!王立軍,你快點醒醒!”
醫生過來拉住他,神情沉痛,無奈地說:“你們來晚了,來得太晚了。他已經去了。”
“王立軍!王立軍!”門外,王福富焦急地大聲呼喚,他踩著自行車拉莉莉急速衝進醫院大門。
陶曉偉聽見動靜,跑出廊道,大聲叫:“這邊,這邊。”
王福富把車子往牆根一丟,衝進急診室。王立軍靜靜地躺在病床上,麵目痛苦扭曲,臉和脖頸一片髒汙,已經沒有氣息。王福富心一冷,大腦一翁,腳下像踏空一樣,撲到在病床前。
“軍軍,你快醒醒!爸爸來了!你快睜眼看看爸爸!”他抱起兒子的頭,嗚嗚地哭起來。
莉莉跑在後麵,看到男人撲在病床前哭叫,一股熱血湧上喉嚨,兩眼星光亂閃,大腦空白,身子散架似的,就要撲倒地上。
陶曉偉在一旁,發現得快,連忙拉住她,往病床上靠。
醫生知道是孩子父母親,走過來,扶著王福貴肩膀:“請節哀。我們盡力了。孩子來晚了。”
王福富止住哭,摸一把眼淚鼻涕,拉住醫生的手:“這不是真的!醫生,你能救活軍軍!對,你一定能救活軍軍。”
醫生歎一口氣,沉痛地說:“我們盡力了。請節哀。活人要緊。”邊說邊指指一旁昏厥的莉莉。
“為什麽?為什麽這樣?”王福富尖聲喊道,他不相信眼前的事實。他轉身想要抱起兒子,看到一邊昏迷不醒的莉莉,才意識到眼前真實的悲劇。他抱起莉莉的上半身,把頭靠在自己身上,痛苦地叫道:“莉莉,你醒醒!孩子都這樣了!你不能再這樣!你快點醒醒!”
莉莉還是軟綿綿地,黏在他身上。醫生過來扶起莉莉的頭,揉一把太陽穴,掐一陣人中。一會兒,莉莉翻了翻眼,緩過氣來,茫然地看看大家。過一陣,她才回過神來,慌忙翻轉身,撲到孩子身上,悲痛地叫道:“軍軍,我的好軍軍,你快醒醒!你快醒醒!快看看媽!軍軍,你為什麽不等媽?你為什麽這樣呀?”聲音悲切淒苦,哭著喊著,泣不成聲。
按照習俗,殤歿的孩子不能進家門。衛生院叫兩個幫手,打著手電,和王福貴陶曉偉一起,把王立軍屍體送往後山山腰草草埋掉。
月亮陰森森地浮在半空,月光冷冷的。後半夜,王福貴馱著大嫂,陶曉偉搭著王福富,四個人在一路悲戚的哭泣聲中,回到家。
王宗良罵得沒有力氣,坐在條凳上喘息。一老一嫩兩奶奶捶胸頓腳,萬分悔恨,累得癱在椅子上,麗麗蜷在奶奶腿上,時醒時睡。一會兒,她揉著眼睛問,哥哥到家了嗎?一會兒,在夢中叫著哥哥。
屋裏點著幽暗昏黃的煤油燈,晚風吹來,燈火搖曳,暗影婆娑。一家人苦苦地等候消息,在漫長的黑夜中煎熬。
村口傳來哐啷哐啷的自行車聲音,王宗良緊張地站起來,快步走到門口。王媽搖醒孫女,和老奶奶一起扶持著,蹣跚走到門前。
“嗚哼!嗚哼!”一聲高一聲低的悲切哭泣隨著自行車滑到門前。王宗良明白了,他悲苦地捏起拳頭,重重地門框擂去,伴著一聲沉痛的歎息:“哎!”
兩個女人再也忍不住,嗚嗚大哭,癱倒在門檻上。麗麗嚇壞了,哇哇哭起來。
莉莉回到家,撲進房裏,悲痛欲絕,放聲痛哭。屋裏爆發出一片悲戚混亂的哭嚎,哭聲悲淒,斷斷續續,一直到天亮以後。
一個好端端的孩子,說沒就沒了。一個幸福快樂的家庭,一下墜入痛苦的深淵。蓮花村的人們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實。
這年的春天,日子走得很慢。
一直到秋收時節,蓮花村外,田野金黃的稻穀散發誘人的稻香;茂密的甘蔗林仿佛給空氣輸灌了甜蜜。人們被滿眼的豐收情景所吸引,才慢慢淡忘了這件事。
收完稻穀,覃木工計劃把遭水浸泡的舊屋拆掉,在原址建起新房子。閨女出嫁了,家裏就三口人。覃木工在舊房旁邊搭起兩間簡易棚子,一間兩個老人住,一間覃光明住,兒子這間兼做廚房。
為了節約開支,覃木工幾個叔伯兄弟自己拆除舊房子,挖整宅基。搬出的家什堆滿兩間棚子,進進出出碰盆絆桶,哐啷做聲,時時驚起魚塘裏覓食的鴨子。
“二叔,你家宅基地勢低,朝北別扭,又容易被水浸。要不,我們把旁邊的泥土挖來填一填,換一下房屋朝向,就順多,水也不易漫上來。”覃光亮搗掉一堵舊牆,直起腰杆,望了望前麵密集的屋頂,說道。
“都是按祖訓朝的方向,一律向北,誰能改。”覃木工忙著拆舊橫梁,無暇多說。
覃東來扛起一根橫木往棚子旁邊一扔,撲起一陣煙塵。覃光明靠得進,被嗆得連連咳嗽。覃東來拍拍手上灰塵,說:“你們青年人就是餿主意多。咱村的房屋哪一戶不是朝向北?不然就被逐出蓮花村。你們不要胡思亂想了。盡快幹活,清理完雜物,還要平整宅地。榨季一到,就沒有這麽多時間做工了。”
“大伯,年前新房能建好嗎?”覃光明擔心地問。
“想在年前住新房,你們年輕人行動要快點。”覃東來催促道,“秋季雨水少,榨季也沒到,大家趕趕工,爭取新年住新房,好讓光明討新媳婦。”
大家聽了,樂得笑起來。
覃光明住了幾天棚子,棚裏煙熏火烤,擁擠燥熱,晚上睡不了。他跟父母親說,自己寧願晚間到桂花山棚屋去睡,自行車去來也不過十分鍾。覃木工不反對,隻叫他別貪睡,不要耽誤白天做工。
於是,覃光明帶上包裹,騎車把被褥搬到桂花山棚屋。
張旺在家裏壓抑難受,聽說覃光明跑到桂花山棚屋過夜,有事沒事就往棚屋躲,避開家裏的尷尬。
張宏發現張旺經常不沾家,深夜才悄悄溜回來。吃早飯的時候,張旺匆匆扒完粥,扔下飯碗就要走。
張宏跟出門口,問他道:“張旺,我晚上想找你說說錢跑起來的事情。可是你天天晚上不在家,你上哪裏去了?那麽晚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