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張遼張文遠
“想不到,你手下竟然還會有一支騎兵?”郭汜這時顧不上再看劉協的怒色,反而帶著一種殘忍的笑容望著遠處駛來的騎兵:“看來,董老大對你還是太優待了些啊……”
劉協這時也顧不上搭理郭汜,他臉上怒色雖盛,但心底卻在發寒。他實在想不到,自己可以在宣室殿讓董卓兩次俯首叩拜認罪,但在這些真正底層、卻實打實握著兵權的校尉一級軍官這裏,竟一點天子的威風也不複存在。甚至,這種本該見了自己垂首連頭不該抬的校尉,竟然敢一刀向自己劈來!
雖然,那一刀是郭汜這等渾人勃怒而發……雖然,劉協也看得出,那一刀不會真正傷了自己性命……
但是,身為天子,他此時竟沒有半分辦法製衡這個粗鄙的校尉!這怎能不讓他感到又驚又怒?!
就在這時,遠處那支騎兵已經快速馳到眼前。這十幾名騎士各個身披皮鎧,相貌威嚴,當中還有個更加相貌堂堂的軍官。
那軍官看樣子似乎不到二十歲,身高卻有八尺開外,膀闊腰窄鎧甲鮮明,但一臉的桀驁不馴,麵部狹長,鼻尖鷹鉤,是相書上說的青鋒之相——這種相貌的人,大多狠戾陰鷙。並且,這人還生著一雙細長的鳳眼,給他增添了幾分與眾不同的氣質。
劉協也仔細看過自己的麵相,不得不承認,他其實也有點這種青鋒之相。但好在他天庭飽滿、山嶽平正,為不得父力卻得貴人之助的福相。當然,劉協對於這種相麵之說不抱多少肯定。畢竟,再牛的術士能斷出他的命運?再牛的術士,知道啥叫個‘穿越’?
這名軍官看到劉協等人,翻身下馬時不由有些狐疑。但隨後,他不待郭汜開口,便忽略劉協等人,徑直向郭汜走來,抱拳道:“郭校尉得勝歸來,真乃可喜可賀。”
這人口中說的話跟臉上陰鷙的表情十分不搭,而一旁的郭汜亦然一副怪模怪樣,學著這人的樣子抱了抱拳,開口道:“張都尉,想不到你竟如此忠心國事,聽聞陛下有難,第一時間便來救駕,你們並州人,果然不愧是忠於漢室的忠臣呐……”
‘並州?張都尉?’劉協猛然一愣,驟眼望向這名年輕的軍官:“你竟是並州張遼張文遠?”
劉協此話幾乎是脫口而出,他唯一想到的,就是自己會在這個時候、這種情景看到這位未來威鎮逍遙津、令東吳小兒止啼的曹魏五子良將!然而,當這話出口之後,他才突然意識到不妙,抬頭看著張遼的臉色,果然變得十分更加陰鷙起來。
這時的張遼不過呂布手下的一名騎都尉,而呂布是投誠董卓沒幾年的一名降將,並且還是一位來路十分沒逼格的降將。同時,董卓與他這位天子的關係,在剛才自己與郭汜之間的衝突當中已經表現的十分明顯,這時劉協突然叫出張遼的名字來,豈不是證實了張遼他與漢室的確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聯係?
而結果,張遼隨後的表現也更加印證了劉協的猜想。這位良將麵色陰鷙了片刻之後,眼中異光一閃,跪地施禮道:“光祿勳羽林郎騎都尉張遼叩見天子,微臣今有私事尋郭校尉,不知陛下在此,驚擾聖上,萬望陛下恕罪。”
張遼是名武夫,說不出士人那種微妙而意有所指的話來。但即便再微妙的話語,一旦剝開偽裝的外衣後,仍舊不免讓聽者心寒。而劉協現在感受到的就是這種心寒:這位在自己心中被期許了太多的良將,此時竟也有意要撇清自己與漢室之間的關係……
劉協不由麵色黯然,但轉念一想,他其實也怪不得張遼。畢竟,在這樣的亂世裏,弱者是沒有資格祈求和愚蠢的。假若張遼這時貿然承認了他與漢室天子有所聯係,那等待他的結果,會是什麽?……
那個呼之欲出的結果,用腳趾頭都可以想象的到。
由此,劉協微微吸了一口氣,才裝作一副略帶羞惱的神情,拂袖回道:“張文遠?果然聞名不如見麵,朕以為當初聶壹後人至少會有一些膽色,卻不想,竟也是如此令朕失望!”
此話一出,張遼低垂的頭顱猛然抬了起來,雄健的身軀甚至都微微有些震顫。不錯,當郭汜說出劉協身份那一瞬,張遼心頭震驚莫名。並且,他顯而易見看出了劉協與郭汜之間的劍拔弩張之勢。
剛才那一番話,他滿心想的就是盡量疏離與這個小天子的熱情。假若這位小天子不知輕重,一道口諭下達讓自己與親衛攻討郭汜,那他又該如何?可他萬萬沒想到,自己一句話果然被這位聰慧的小天子聽出了弦外之音,但自己的心境,卻是那麽悲涼而痛苦。
先祖聶壹,那是為了漢室強盛而不惜性命的人物啊。區區一豪商,為了大破匈奴,甘冒天下之大險誘匈奴入馬邑,製定一戰可定千秋的謀略。那樣的情懷和榮耀,是多麽無上的榮光?
可現在,這位小天子念念不忘先祖的赤誠。自己卻為了榮辱性命,便連印入骨血當中的忠君理念,都拋到九霄雲外之後了嗎?
這一刻,巨大的羞愧感瞬間貫穿了張遼的身心,他此時甚至驚詫,自己怎麽還有臉抬起頭來觀看天子那雙失望而羞惱……嗯?等等,這位小天子怎麽一臉慍怒,卻還偷偷向自己眨了兩下眼睛?難道,他那雙黑得透亮的眼睛已經直刺肺腑,看出了自己的身不由己?
懷著這樣的希冀,張遼迫切想再看劉協一眼,確定剛才看到的不是幻覺。可惜的是,他再仔細看去之時,那雙眼睛中明顯蓄滿了怒火和失望……剛才那一幕,或許真的是自己的幻覺吧?……
“張都尉,你來此是為了轉成尋我?”郭汜的陰陽怪氣的聲音適時響起,兩隻眼睛逡巡在張遼和劉協兩人身上,顯然不太相信張遼的話:“我們之間,有什麽交情,值得你特意在長安門外迎接我?”
一句話落,張遼的臉色已慢慢堆起了虛偽的笑意,那笑意之後,是所有人都可以感受到的濃濃殺機。可也就是此時,張遼無意看到了劉協藏在背後的一隻手,那隻手很奇怪地向他做了更奇怪的手勢,令張遼剛剛醞釀起的殺機不由一滯。
這一刻,張遼即便再蠢,他也明白了天子根本沒有怪罪自己的意思。甚至,他都感受到了那一絲隱藏在怒氣和失望之後的寬慰之情。張遼的心情沒有任何緣由地變得十分空明開朗,以至於他臉上的那絲微笑也都開始變得更加詭異起來:多麽聰慧而英明的天子,他竟然演了一場讓自己這個從死人堆裏走出來悍將都信以為真的好戲!
“咱倆之間,的確沒什麽交情。”張遼陰森森對著郭汜說道,回頭朝身後一個兵丁使個眼色,隻見那兵丁自馬上摘下個大包袱,用力一抖,霎時間紅光迸現,滾出幾顆血淋淋的人頭來!
“可是,我們並州人和你們涼州人,卻有不得不說的關係!”張遼望著突然被驚呆了的郭汜,突然朗聲笑道:“歸來之前,我便聽聞我之前的屬下在郭校尉軍中不服軍令,被郭校尉砍了腦袋。這幾個家夥,是從郭校尉軍中偷偷逃回來的,我也替郭校尉一並收拾送來了!”
說完這話,張遼竟對著郭汜一躬到地。
這個舉動,當真倒把郭汜弄得措手不及了。原來,進兵中牟的時候,那些並州兵根本沒有犯什麽軍紀,隻是郭汜飲酒後發瘋,逮住幾個並州兵殺了立威、借此威嚇士氣。而張遼此時得知後,竟然連幾個逃走的並州兵也殺了?這得有多狠的心才能做的出來啊……
經這麽一想,郭汜趕忙探臂膀去扶,哪知用力搬了張遼三下,卻見張遼身子躬著紋絲不動,方悟此人力氣甚大,故意在自己麵前顯露本事。張遼見震住了郭汜,才直起身來道:“郭校尉軍法嚴肅,張遼算是領教過了,今後定然會向郭校尉學習,嚴肅軍法,尋一些涼州兵試試刀!”
“你他娘的敢?!”聽到張遼最後這句話,郭汜才終於相信了張遼今日果然是來尋自己的,並且,還是來尋自己晦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