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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2章 英才鮑信

  相比長安劉協的豁然開朗,東郡的曹操此時卻根本沒有劉協意料當中那般誌得意滿。相反,此時的他,正在承受著人生中極為悲痛的事件。


  曹操莫逆之交、被曹操視為左膀右臂的濟北相鮑信,殞命在了同曹操巡視作戰地勢的路上。


  鮑信這個人,在三國曆史上並不出名。但假如有深刻研究曹操發家史的學者,便會對這個人名如雷貫耳。因為,鮑信此人,在曹操前期創業之時,當真是肱骨一般的助手。對曹操的幫助和功業,甚至是要在郭嘉之上。能與之相提並論的,或許隻有荀攸的那位族叔、精統大局的荀彧了。


  當曹操在雒陽還是隻是一位放任遊俠的浪蕩公子時,鮑信便鼓勵曹操,評價曹操說‘夫略不世出,能總英雄並以撥亂反正者,君也。苟非其人,雖強必斃。君殆天之所啟!’。


  後來關東聯軍討伐董卓的時候,身懷忠義報國之心的曹操看不慣關東群雄日日置酒高歌、沽名釣譽的士人,不顧自己兵微將寡,毅然出動進攻遷徙長安的董卓。那時,聯軍當中隻有騎都尉鮑信響應,帶著自己的弟弟鮑韜一同前往。


  那一戰的結果,世人都很清楚。曹操那支七拚八湊又根本沒有參加過什麽大戰的聯軍,被以逸待勞的徐榮打得落花流水。鮑信的親弟弟為救曹操,戰死其中。


  後來,無兵少將的曹操委身袁紹,又是鮑信寫信告之曹操‘奸臣乘釁,蕩覆王室,英雄奮節,天下響應者,義也。今紹為盟主,因權專利,將自生亂,是複有一卓也。若抑之,則力不能製,祗以遘難,又何能濟?且可規大河之南,以待其變。’


  鮑信說這話的時候,袁紹已經從韓馥手中奪取了冀州,開始加強統治、鏟除異己。曹操根本不是同袁紹穿一條褲子的人,正如龍困淺灘之時。鮑信話中‘且可規大河之南,以待其變’的謀略,正說到了曹操的心坎兒上。由此,曹操才開啟了南下兗州創業的道路。


  而再曹操南下兗州的時候,又是鮑信這位濟北相與州吏萬潛等至東郡迎曹操領兗州牧。就是說,鮑信是曹操入主兗州的主要功臣。


  這樣的一個人,在曹操沒出頭的時候就看準曹操,鼓勵曹操。在最危險的時候又以命救命,可以說是十足的知己,命中的救星。可曹操,在遭遇戰命士兵對戰場進行了無數次的巡查,卻連鮑信的屍首都未尋到。曹操甚至向黃巾軍宣布,以重金求贖鮑信的屍體,但仍舊沒有任何消息。


  最合理的解釋,就是鮑信已經被黃巾軍亂刃分屍了。最終,曹操隻能請良匠用木頭仿照鮑信的模樣,雕刻了一具屍體置於棺槨之內。並且,曹操親手為那具木雕披上了一襲紅色的戰袍,因為,曹操知道,鮑信生前最喜歡的,就是那火一般的戰鬥色彩。


  此時的曹操,就麵對這棺木中那襲紅得令人心痛的戰袍出神。他由不得不感慨:亂世淹沒了多少英雄才俊。


  當年鮑鴻身為下軍校尉,領兵出征被宦官蹇碩害死;


  鮑忠幫助王匡對陣孟津,死在亂軍之中;

  鮑韜在汴河激戰,被困在山上亂箭射死;

  如今,二郎鮑信為幫自己討黃巾也沒了,而且連屍首都找不到……鮑家兄弟全都是為大漢盡忠的……這世道真不公平,那些野心勃勃的狂徒都活得有滋有味的,死的卻是這等忠肝義膽的義士……


  他猛地又想起來,十多年前橋玄曾經囑咐過鮑信“為將也當有怯弱時,不能自恃勇猛。”今天這句話算是徹底應驗了。


  曹操突然俯下身抱住那口棺材:“二郎,我喊你你為什麽不回來?你怎麽就不記得老人家囑咐的話呢!你說話呀!你出來啊!”喊了兩聲才想起裏麵裝的僅僅是一塊木頭。在場的諸人看得恐怖,都以為他瘋了。


  夏侯惇與戲誌才趕緊一左一右拉開他:“孟德,你怎麽了?”


  “我沒事……”曹操一臉的失落,“我與鮑信相交十六年了,從來沒有一件事我們倆的看法不同,在洛陽的時候,在汴水的時候,哪怕在我袁紹帳中的時候。他一句‘規大河之南’點醒了我。現在就這麽去了,這跟砍了我的胳臂有什麽分別啊……這不是要活活疼死我嘛……鮑信……我的好兄弟啊……”不知不覺間淚水已經簌簌地流下來,滴在那口薄薄的棺材上。


  “報!”一個小兵跑了過來,“黃巾賊有戰書到!”


  別駕陳宮不想在這個時候又給曹操再添心病,趕緊一把搶在手裏。


  “把戰書給我!”曹操的悲傷卻猛然化作一股怒火。


  “將軍,這……”


  “給我!”曹操又吼了一聲。陳宮猶豫了一陣,還是將它遞給了曹操。


  曹操擦了一把眼淚,朦朦朧朧地瞅著這份字跡七扭八歪的戰書,看黃巾賊到底會用怎樣的惡毒的語言來辱罵自己。但更可惡的是那根本不是檄文,而是黃巾軍對曹操的“招降”書:


  ‘昔在濟南,毀壞神壇,其道乃與中黃太一同,似若知道,今更迷惑。漢行已盡,黃家當立。天之大運,非君才力所能存也。’


  這封信其實是指出曹操當年任濟南相的時候,曾下令搗毀朱虛侯劉章的祠堂廟宇,這符合黃巾太平道的教義,希望可以此為契機招攬曹操成為太平道一夥的人。曹操大喝一聲,狠狠把這封信往地上一扔,又踩上一腳:“把來者給我宰啦!”


  “兩國相爭不斬來使。”陳宮勸阻道。


  “呸!什麽兩國相爭?他們是畜生!是惡賊!是大漢的叛徒!”曹操眼睛瞪得血紅,歇斯底裏地喊叫,“我要把這些人都斬盡殺絕,為二郎報仇!要剖腹摘心,用一萬顆腦袋來祭奠亡靈。”


  曹操不顧形象地跳著腳的咒罵,兩眼迸射出凶殘的光芒,簡直像一頭受傷的惡狼。在場之人,從未看到過從來在外人麵前都豪情滿懷的曹操竟有如此狠酷一麵,紛紛都被曹操的反應震撼住了,低下頭不敢再看曹操一眼。


  好半天,詭異的寂靜中,謀士戲誌才低聲道:“將軍且息怒,黃巾賊不可盡斬。”


  “你說什麽?你再說一遍!”曹操也顧不得開口之人是誰,一把揪住戲誌才的脖領子,伸手就要打。


  戲誌才瘦弱的身軀被曹操拎在眼前,卻連眼睛都沒有眨,麵無懼色道:“《呂覽》有雲‘凡用民,太上以義,其次以賞罰’,將軍還要治理兗州,萬不能殺戮過甚。”


  這番話,戲誌才說得又快又急,說完之後,他猛地發出了一陣劇烈的咳嗽。顯然剛才一時氣急,牽動了他的舊疾。這聲劇烈的咳嗽提醒了曹操,令他匆忙卻又極度茫然若失地鬆開了手,卻一下不知道該做什麽。


  荀彧見狀,仍舊以他那溫潤如玉的聲音,緩緩開口向曹操勸道:“將軍,若想讓百姓歸心,就不能將黃巾斬盡殺絕。夫治世以仁為先,亂世紛爭,百姓思定,若將軍窮兵怒發,又與坑殺了七萬黎庶的公孫瓚何異?莫非我等這些苦心來投的,便是那等的凶殘小人嗎?”


  這句話出口,荀彧知還沒有勸服曹操,定了定身後,他臉色莊重起來,凝聲道:“將軍,若要使亂民臣服,必先舍棄小義而為大忠。您一向以興漢大業為己任,難道此時便不顧生平的抱負了嗎?”


  曹操聽著荀攸這番話,陡如困苦的孤狼一般發出一聲慘嚎,悲痛莫名。在場諸人,這次雖仍舊不敢開口,對看向曹操的臉色已有了大不同:這樣一位顧念恩情、至情至性的主公,才是他們值得托付性命的人啊!

  下一刻,曹操失魂落魄般轉身撲倒在棺材上,號啕大哭:“鮑信……好兄弟啊……嗚嗚……哥哥對不住你啊……”哭完這聲,曹操似乎又回到了當初與鮑信在雒陽暢遊的時光,一幕幕的慘景從眼中晃過,他忍不住喃喃自語又道:

  “惟漢廿二世,所任誠不良。沐猴而冠帶,知小而謀疆。猶豫不敢斷,因狩執君王。白虹為貫日,己亦先受殃。賊臣持國柄,殺主滅宇京。蕩覆帝基業,宗廟以燔喪。播越西遷移,號泣而且行。瞻彼洛城郭,微子為哀傷。”


  一曲《薤露行》吟完,整個葬禮似乎都因此而蒙上了漢室亂世的低沉。這一刻,整個葬禮之上,再無一人出聲,他們望著那位痛切失聲的曹操,不知何時,雙眼已經朦朧。


  可就在這悲痛莫名的靜謐時刻,突然又一個小兵跑將上來,扯著嗓子喊道:“報,長安來使,宣達聖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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