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不安的感覺
文聘縱馬在星宇下的夜中,胸中奔騰的戰意幾乎快要將自己燃燒起來。這其中自然不僅僅是因為前方的紀靈大軍,同時更因為他想不到,自己一名小小的曲侯,竟然會得到當今漢室天子的這般器重!
在他的身後,除了自己五百兵士之外,還有三千弓馬嫻熟的西涼鐵騎!
這三千西涼鐵騎,是陛下征討河東時從李蒙、樊稠手下收攏的精銳,因暫時未劃入編製中,便特意交給了他這位曲侯調遣。
文聘此時還清晰記得,自己被陛下任命為此番解救軒轅山前鋒時的驚愕和狂喜。可就在自己還未從這份驚喜當中反應過來時,風度雍容的少年陛下便帶著他那絲平易近人的微笑,拍著自己的肩膀,親切地如嘮家常般說道:
“仲業,你是名良將,朕的眼光從不會錯。這三千鐵騎你帶上,朕相信憑你的本事兒,定然會讓他們服服帖帖的。”
“陛,陛下……”文聘雙膝跪地,一時間根本不知道該說什麽。
可那位少年天子卻仿佛看破了自己的心,再度風情萬種……文聘真不知該如何形容天子當時那一笑,詭異而邪魅,帶著令人深陷其中的魅力俯身在自己耳邊小聲道:“你雖為荊州人,卻也聽聞過長安流傳的‘雲台將’之言吧?”
文聘自然得知長安‘雲台將’的傳言,事實上,這種有關天術鬼神的說法在軍中底層最為吃香。士大夫自有他們敝帚自珍、名播九州的‘月旦評’,可長安陛下夢中的雲台之將傳言一經傳出,立時便成了武夫們心中的‘月旦評’。
又因為這‘雲台將’不知到底幾人,又究竟是誰,愈發神秘且令武人們向往。
而那一刻,陛下對自己說起此事……一想到這些,文聘仍舊感覺,自己的心恐怕都要跳出胸腔來。
文聘他寒門出身,在軍中混了十年有餘,才熬到了曲侯這一職位。在荊州飽受那些宗賊荼毒的時候,他最敬重的就是一場雪光宴殺盡了宗賊的劉表。但隨後,文聘也覺察得出,劉表對於武人有著士大夫根深蒂固的介懷和毫無緣由的優越。
與其他士大夫比起來,劉表毫無疑問已是一名好領導。至少,相比起來,他十分看重自己。可遇到今日陛下之後,文聘對劉表的期望便有了一絲動搖。
畢竟,解救了自己父老鄉親的人,不是那個自己千般苦求的荊州牧大人,而是當今的天子!而那位天子,對自己的期望,可不僅僅是器重那麽簡單——文聘不是傻子,他自然明白陛下將自己親轄的西涼鐵騎交付給自己調遣是怎樣的信任!
所以,他發誓,自己無論如何,也要漂漂亮亮地打贏這場救援仗,不辜負陛下的知遇之恩。
終於趕到距離軒轅山還有三裏的地方時,文聘下令兵士放緩了行軍速度,且派去了大量的斥候前去查探軒轅山的情況。不久,斥候便一個個拎著敵軍哨探的腦袋回來,告知文聘軒轅山的情況已刻不容緩。
“頭兒,我們出戰吧!”一名親衛急不可耐地走上前來,神秘兮兮地向文聘說道:“屬下已經打聽清楚了,漢軍沒勝之後必有賞賜,你看那些跟來的刀筆文士,可不是來監視我們的,而是統計我等戰功而來的!”
文聘恍然,怪不得那些跟來的西涼鐵騎一路上半點抱怨都沒有,反而一個個冒著跟狼一樣的眼光。有這個底子在,文聘也根本不用費心想著讓兵士們信服自己,他隻要安心打勝這一仗就行了。
“先不急,大軍在此休整,你帶我上前看看。”文聘一指傳令,說罷便消失在夜幕中。
越靠近軒轅山,文聘的臉色就越凝重。震耳欲聾又慘烈無比的喊殺聲隨著夜風送入文聘的耳中,令他即便看不到軒轅山的戰況,也可以判別出那裏正經曆著怎樣的死戰。
而當漫天星星點點的燈火映入文聘的眼中時,他不由臉色大變失聲道:“紀靈這是全軍出動,要跟徐將軍拚到至死方休啊!”
身為荊州的曲侯,文聘也曾跟紀靈交過手。雖然紀靈手下的兵士沒有孫堅的悍兵那般勇猛無畏,但他手下兵士的裝備卻是最好的。當然,漢軍的軍備也不差。按照文聘的初步估計,紀靈在地利、軍心都不如漢軍的情況,能換來三比一的戰損就不錯了。
也就是說,在理論上講,紀靈可以用三萬人換得軒轅山守軍的全滅。當然,戰場上永遠不是理論的換算。但無論如何,從紀靈這種瘋狂不計生死的攻勢來看,他已經後退無路、拚死一搏了!
由此,當文聘模糊看清軒轅山半山腰都堆起一道死屍牆,而遍山上密密麻麻插了不下數萬支箭的慘烈後,一時讓文聘這樣的老軍伍看得都有些眼暈。他身側的親衛見狀,頓時臉色慘白,再不提主動出擊之類的話了。
不過,看了一會兒之後,當文聘望到紀靈軍看似瘋狂、卻始終無法突破漢軍防線後,臉色便輕緩了幾分。再看到那如火龍一般的燈火後,更是有了一分笑意。
“將軍,您不會真讓我們這三千多人直接衝擊紀靈的大軍吧?”親衛有些腿軟,比起文聘,他看到的更多是紀靈的執法隊狠酷無情斬殺那些逃兵的情境。這說明,紀靈那支大軍已經徹底瘋了!
清醒人同瘋子作戰,總是有些心虛的。畢竟,一千八百年後,精神病殺人都不犯法,這些被逼瘋了紀靈大軍,此時的狀態一點都不比精神病人弱。
“不是三千五百人去衝擊紀靈的大營,而是隻有三千人。”文聘說了這半句,下半句直到他回到自軍隊伍後才說完:“情況就是這樣,敢隨我文聘一起衝的,陛下定然不會虧待你們。其餘五百人,我也會給予你們斬殺一名敵軍的功勞,究竟該怎麽選,你們自己決定。”
很快,部隊便分為了兩股。與文聘預想的一樣,三千西涼鐵騎都選擇跟隨他一起衝鋒,自己那五百兵士選擇了退出。畢竟,他們不知道自己是否屬於陛下的軍隊,也不清楚漢室的信譽到底如何。所以,文聘並不怪他們。
“衝啊,上啊!”
須發皆張的紀靈此時手持一柄大刀,親手斬殺了不下幾十人。但他卻沒有半分得色,反而含淚悲怒至極。因為他斬殺的,是那些從山上逃下來的自軍:“不能退,都給我衝上去,我們已經沒有退路了!”
可即便有大將紀靈親自督戰,但戰況亦然不容樂觀。自從因飲用死河水有兵士病倒後,士兵們每天隻願吃著難以下咽的幹粟。身體缺少水分,使得大軍每個人都呈現一種萎靡不振的狀態。在今日發起總攻之前,已然又兵士開始偷偷逃亡了。
比起身體上的幹渴,更嚴重的打擊則是心理上的。軒轅上久攻不下已經成了大軍的心病。包括紀靈在內,都快被急得六神無主起來。主帥的這種混亂與驚慌不可避免地傳染到了全體軍士身上,現在的大營已經是一團糟。
隨後這次倉促的、不顧死活的總攻,讓這些時日大營裏流傳的‘前線大軍已敗’、‘宛城失陷’、‘漢室大軍不日即將趕來’這類的傳言,有了確定的佐證。而隨後紀靈凶厲無情而又瘋狂的屠殺自軍,便成了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每個士兵焦躁不安,他們的臉上混合著悲觀與絕望的情緒。瀕臨崩潰邊緣,已開始出現了混亂的征兆。
照這樣下去,紀靈知道自己最多還能讓大軍堅持半個時辰左右。假如那個時候軒轅山還沒有被攻破,那不用漢室大軍前來,自軍便自行崩盤了。
也就在此時,當紀靈又斬殺一名已開始敢向執法隊動刀的自軍兵士後,他突然有所感應,想到了一件事——這個時候,派出去的斥候怎麽還沒有回來。記得當初,徐榮破壞自己第一次攻堅時,自己也是這樣不安的感覺。
心念剛動,就在紀靈準備開口詢問遊探一事時,他忽然將頭扭向了後麵。那一瞬,他驚愕地看到無數火把仿佛一下將夜空都燒著了!再接著,威淩卻不雜亂的馬蹄聲叩響著大地,令身在坐騎上的他都感到地麵正在顫抖、呻吟……
“漢鎮南將軍、荊州牧帳下文聘奉天子之命,前來討伐叛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