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0章 出路
高覽率領大軍抵達官渡的時候,他不安的心理漸漸有向絕望深淵滑落的態勢。
領軍之前,他還抱有一線希望,期待著漢曹大營如郭圖所料一般,守備空虛。可真正抵達曹營後,他才發現,事實並非如此。
的確,從漢曹大營裏的動靜來判斷,留守在營中的將士最多七千。自己兩萬大軍壓過去,怎麽也將這營盤推平了。更不要說,在他身後,還有袁紹源源不斷趕赴過來的七萬大軍。
但身為河北四庭柱之一的高覽,早就知道一場戰役並非隻能單純地計算人數。從古至今,以少勝多的戰例,深深削弱著高覽的信心。
這時他已看到,漢曹的營地,簡直就是一座可怕的堡壘。一重又一重的溝塹,一重又一重的營壘,把營前前的陣地排的有如蛛網相似。在溝塹之前,還有密密麻麻的拒馬鹿砦,林立的箭樓和隱藏在營中的霹靂車……這顯然非一日之功,乃是在袁曹大戰開啟初期,曹軍便一直在深挖溝、廣布陷,以至於到了現在,才有了這等讓人頭皮發麻的規模。
也就是說,在戰爭開啟之時,曹操便一直掌握著戰爭的旋律。無論是進襲白馬、還是放棄烏巢,整個節奏全是由曹軍所引導的。相比之下,袁軍一番看似飄忽的戰略,就真的飄忽無比,處處透露著任性草率的意味。
然而,這個時候高覽已經沒有任何選擇的餘地。假如烏巢大火未起、冀州派尚未土崩瓦解時,高覽還可以將實情訴明,他也會得到田豐、沮授的硬挺,還可能讓袁紹同意退兵以保存實力。
可眼下的形勢,高覽已別無選擇。
畢竟,比起險惡的政治來,凶險的戰役還是無法與之抗衡。高覽甚至可以想象,假如自己請求退兵的消息傳入袁紹耳中,那些潁川派會如何詆毀自己。甚至,根本用不上潁川派添油加醋,已經被失敗刺痛頭腦的袁紹,當即就會下令斬了自己全族。
這並非高覽不將兩萬大軍的性命放在眼中,而是大局所迫,他真的別無選擇。此時箭已在弦上,他即便不發,袁紹也會用換將的方式,發出這有去無回的錯誤之箭——至少,高覽相信,由自己指揮這場戰役,還有兩分的可能,能啃下這塊硬骨頭。
無奈之下,高覽隻能心中滴血,下達了總攻的命令。並且,他還不得不放棄了小規模的試探,上來便將大軍全線壓上。這樣的做法,一是時間拖得越久,兵士就越有可能得知烏巢的消息;二是試探在此已沒有任何意義,隻有一鼓作氣,才有勝利的可能。
幽燕精騎洶湧如潮撲上,悍勇敢戰的燕趙男兒呐喊著衝鋒,高覽親率中軍穩健攻擊一點。隨著震耳欲聾的戰鼓聲響遍官渡,袁軍慷慨悲涼的進攻猶,如一幅恢弘震撼的鐵血畫卷,以著詭異沉默卻實際生動無比的形象展露出來。
可這些,隻能是高覽能做出的最大努力了。
但當這股看似勢不可擋的兵潮終於撞擊在漢曹大營時,就如波濤狠狠拍在了堅硬的礁石上,瞬間濺起一大片的浪花,支離破碎。漢曹大營中的霹靂車將滾油和燃燒的草球,一批批地傾瀉到深入營中的袁軍頭頂,隱藏在箭櫓中的弓弩手不要命地射出銳利的箭矢。當袁軍好不容易突破一道防線之後,還要麵對的卻是綴滿了尖刺的溝塹。
漢曹大營的反擊,就如渾身布滿了利刺的豪豬,它隻需將身體蜷縮起來,就能讓來犯的野獸自食其果、傷痕累累。袁軍試圖後退,卻發現衝入的通道卻被坍塌的土牆堵死,在壕溝間移動的踏板也被翻掉。
漢軍和曹軍雖然也退,但退得極有分寸,有把握。哪裏該放棄,哪裏該爭奪,哪裏可以先放棄再爭奪,哪裏可以讓敵人戰領好讓敵人進入自己的包圍圈,曹營中的指揮者把握地極為準確。
於是間,袁軍唯一的感覺,就是來自四麵八方的打擊除了猛烈還是猛烈。崩潰的士氣和逃竄的兵士喊作一團——敢戰的燕趙男兒不懼怕死亡,也不懼怕跟敵人短兵相接。可他們卻懼自己的找不到敵人,死得不明不白。
整個漢曹大營在袁軍眼中,簡直就是一個死亡泥沼,袁軍越是掙紮,就陷得越深。這種感覺,讓高覽即使在對峙期間最激烈的戰鬥,都沒有感到如此的絕望。
“將軍,這到底是怎麽回事……”負責指揮左翼突破的副將呂威璜,驚慌地扶了扶歪掉的頭盔向高覽問道。
“不知道,再堅持一陣,我們還有希望!”高覽說。他的披風都被火箭燒了一半,看上去很是狼狽。於是,他這句話在副將耳中的說服力,也就大大減輕了不少。
而就在此時,高覽一名親衛驚慌地大喊:“將軍!火光!”
“我知道!到處都是!”高覽不耐煩地嚷道。
“不是,是陽武方向!”
“什麽?!”
高覽大驚,連忙登上一座被占領的箭櫓,冒著被狙擊的危險回望。他們看到了和劉協一樣的景色——當然,沒那麽清晰,但在這麽遠的地方都能看到火光,本身就已說明了火勢的規模。
陽武是袁軍真正的屯糧地,高覽是知道的,可現在卻被曹操給端了。他可以預想到接下來的進展,將近十萬腹中空空的大軍被迫撤退,在敵人的追殺下四處就食。
“撤!”這一刻,高覽再不管什麽袁紹內部的爭鬥,他知道留下強勁的兵士,才是他唯一能活命的倚仗。
可撤退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漢曹大營中那個可怕的指揮者極有韌勁,而且預見力驚人,他總能提前一步算到袁軍的動向。袁軍每走一步,都會被他們最不願意見到的軍械打擊。
高覽發揮出了全部經驗和智慧,才勉強把自己傷亡慘重的嫡係部隊帶出來。若不是漢曹營中的兵士數量過少,他們的損失還會增大。
僥幸生還的高覽在一片空地上收攏部隊,但這片大地此時已經開始亂了起來,所有人都注意到了陽武的大火,知道那裏屯糧的人很絕望,不知道那裏屯糧的人更絕望——因為他們也看到烏巢也燃起了大火。
高覽下了戰場,卻沒脫離戰鬥,沒來得及換下破損的甲胄就要開始彈壓騷動和阻止兵伍潰逃。
高覽在這片灘塗地上忙碌了許久,一邊維持秩序,一邊還要調動部隊,提防曹軍偷襲。此時高覽唯一希望的,就是袁紹可以親率大軍前來,再發動一次以著極其慘烈的戰役,拿下漢曹大營。
可正在這時,親兵卻匆忙將他喚在一邊,因為袁紹派來了一個使者。
這名使者來自於主營,傳達的是袁紹的一份口敘。口敘很短,就是詢問高覽為何沒有拿下空虛的漢曹大營,叱罵他為何折損還如此嚴重,最後宣布撤掉高覽的兵權,立刻前往主營去領罪。
高覽驚恐無比,他努力鎮定心神,才能問上一句:“主公為何會如此?”說這話的時候,高覽一手持刀,一手卻將兩塊馬蹄金塞入了那使者手中。
使者顯然是見過風浪的,他知道自己要麽收下金子,要麽就會被高覽砍下腦袋。所以,接下來的話,他說得也極為真實:“原因是主公在將軍走後,又聽郭監軍之言,親率大軍趕赴陽武。可不料陽武已陷入一片火海,趕赴此地的途中,還被曹操小小偷襲了一把,主公由此震怒無比。”
“所以,主公便遷怒郭圖。而郭圖那無恥小人又巧舌如簧,將罪責轉移到我身上,讓主公以為我沒有盡力攻營才會導致戰局糜爛?”高覽聞聽後極為悲憤,對於袁營中的這些攻訐,他早就看透了,也厭倦了。
“貌似,是這樣的……”使者給了高覽一個‘自求多福’的眼神,便離開了這亂糟糟的地方。
“將軍,我們這該如何?……”一眾副將或憂慮、或焦灼地圍在高覽身前,等待高覽拿一個主意。
然而,當高覽大腦也一片混沌的時候。一名親衛又匆匆趕赴了過來,驚恐大叫道:“將軍,不好了,後方敵軍殺來了!”
“是曹軍?!”
“不,好像是天子親軍,同行的,好像還有淳於將軍……”親衛回答地很疑惑,他不知道戰場當中究竟發生了什麽。
可高覽卻忽然笑了:“將士們,出路已經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