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炸泥鰍（二）

  從溝裏打撈起來的泥鰍，裝滿了整整兩大桶。


  黃慈繡渾身都沾滿了泥，在回家的路上，她提著鞋子光腳行走，始終覺得從上岸後，左腳腳心有些疼。


  她停下來，借著天上的月光去看腳底，隱約瞧見腳心是被水溝中的尖銳石子劃出了一道口子，血水趕著從外麵冒出，與沾著腳底的泥渾成了一塊兒。


  吳氏與孫氏抬著裝泥鰍的水桶走在前麵，吳氏回頭見黃慈繡沒有跟上，問道：“姑娘是怎麽了？”


  “沒怎麽。”黃慈繡放下腳，裝作無事。


  到了家，黃慈繡放下背著的土豆和提著一大桶的泥鰍，累得癱坐在地上。


  黃秀才路過看見了，指責道：“還不快去廚房裏幫忙，一回來就坐在這裏，像什麽樣？家裏米都沒了，你都不知道急。”


  黃慈繡聽了，趕忙想要站起來，吳氏恰巧經過，說道：“姑娘忙了一天，想是累極了，就讓她好好歇歇。”


  “她累？難道老夫不累？”黃秀才不滿道，“今日老夫在街上賣字賣文章，手寫酸了，才賺了五文錢。”


  “是，相公是一家之主，操勞著這整個家，自然是最累的人。”吳氏獻上溫柔的笑容。


  黃秀才聽到了奉承話，舒展開眉頭。


  吳氏轉頭對黃慈繡說道：“姑娘，快些去洗個澡，回頭好吃飯了。”


  “好到，小娘。”黃慈繡雙手撐著牆站了起來。


  一天沒有坐下，黃慈繡一坐，再一起，雙腿就打起了顫。


  黃慈繡還想多歇息一下再去洗澡，可瞧見黃秀才在這裏，她就不想多坐了。


  再歇息下去，黃秀才又有怨言了。


  在這個家裏，黃秀才沒有休息，見到她休息了，在黃秀才的眼裏，那她就是偷懶了。


  黃秀才休息了，她沒有休息，那落在黃秀才的眼裏，她就沒有偷懶。


  廚房的爐灶被炸泥鰍所占，無法燒水洗澡，黃慈繡就抱著幹淨的衣服去了屋子後麵的一條河裏去洗澡。


  月色流淌在河麵上，映出了點點波光。


  換做在往常，黃慈繡能在河裏遊上一個來回，今日她著實是累了，匆忙把身上的泥水洗淨，就回了家裏。


  還沒進家門，黃慈繡就聞到了炸泥鰍的香味。


  她能想象出那兩大桶泥鰍炸出來，能有兩大盆那麽多。


  炸出來放在盆裏的泥鰍外表金黃，咬上一口，泥鰍骨頭都是酥的，酥到連小刺都可以吃下去。


  洗去一身疲勞的黃慈繡進了屋，看見了圍坐在一起吃泥鰍的家人們，看見桌上一隻泥鰍都沒剩的空盆，她的笑容戛然止在了臉上。


  不等著一起吃泥鰍就罷了，而且趁著她去洗澡的間隙，一隻泥鰍都沒有給她留。


  這些可是……可是她在挖了一天土豆後，強撐身體去渾濁有腥味的水溝裏撈上來的泥鰍。


  黃慈繡的娘親周氏見黃慈繡呆立在門外，也覺尷尬，不好意思道：“姑娘，實在是對不住，泥鰍一炸好，端上來實在是太香了，大家都不用筷子，幾雙手伸下去，泥鰍就沒了，為娘的，想給你留些泥鰍，也都留不住。”


  “這話怎麽說的！”黃秀才瞪眼吹胡道，“老夫是用了筷子的！”


  周氏順從：“是，是……”


  黃慈繡轉眼見到弟弟黃康的碗裏，放了兩隻炸泥鰍。


  周氏見她盯著黃康的碗，解釋道：“你弟弟體弱，夾不了泥鰍，那兩隻泥鰍都是小孫給夾的，是吧？小孫。”


  孫氏對炸泥鰍的味道意猶未盡，聽到周氏叫自己，即使那兩隻泥鰍是周氏給黃康搶的，她也照樣攬在了自己身上。


  “是的，我都沒吃著幾條泥鰍，全搶給了相公吃。”


  孫氏對黃慈繡說道：“阿姐，我們改日再去撈這泥鰍吧。”


  黃慈繡盯著黃康吃下碗裏的那兩條泥鰍，一股無以言說的悲傷侵染了她的全身。


  她悲傷的不是家人沒有等她一起吃飯，不是悲傷家人把泥鰍吃完了，不是悲傷有人留泥鰍給弟弟吃而沒人給她留。


  她悲傷的是，她所做的這一切都被認為是理所當然，得不到一句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