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救命
江遲眉梢微挑,並沒有因此就被激怒或者自卑。
魏明光有點可惜,這人比他想象中還難對付。
但那又有什麽關係,他背後的靠山是夫人,夫人說了,江遲雖然是老爺帶回來的人,可老爺也並沒有對他完全信任。
他還有機會。
“那麽,你的意思就是確實是我算錯了。既然你做了那麽久賬房先生,對賬冊肯定比我要了解,那就請魏先生幫這位算一算,到底他有多少月錢。”
江遲把賬冊拿給他。
魏明光沒想到他那麽直接,但還是接了過來。
年輕人啊,還是太嫩了,算賬裏麵的學問大著呢,就算根據上麵確實是他發放的四百五十文,自己也能想辦法從別處把它弄成六百文。
更何況魏明光知道,這上麵計算完絕對會是六百。
他讓人拿出算盤一項項計算,魏明光算賬速度確實快,而且還算了兩遍。
“江管家,這位兄弟的月錢確實是六百文,都怪我這幾天家裏有事請了假,沒能協助江管家管理賬冊,要不然也就錯不了了。”
魏明光還真是把好人當到底,看向那個下人,“看在我魏明光的麵子上,這事就算了,月錢補給你,一點小事也別鬧到老爺那邊去了。”
“這……那我就聽魏先生的,這事兒不怪您,那個江管家,我老王性子就是又愣又衝,我那小閨女身子弱,就靠這點錢救命呢。把錢補給我,我絕對不再鬧了。”
喬思婉在旁邊看的分明,這魏明光能說會道,那話聽著好聽,裏麵其實都是坑。
江遲又把賬冊拿了過去捧在手上,“不好意思,這工錢我還是不能還給你。”
“哎,你這小子……”
王二又急了,一百五十文在他們這些月錢好幾兩銀子的人眼裏不算什麽,可對於他們來說,都是救命的啊!
他掄起拳頭看樣子都要準備揍江遲了,還真是個炮仗一點就著。
可江遲恰好退後一步,他抓空了。
“等一下,我話還沒說完,並不是我故意為難你,而是魏先生他確實算錯了。”
江遲不疾不徐,永遠都那麽淡定,周圍的人和事都牽扯不了他的情緒。
修長的手指嘩啦啦翻頁,然後停在某一頁上。
“就是這裏,在今年三月初二,王二因家中有事缺工五天;一月十二,預支工錢三十文;還有去年十一月份,預支工錢五十文;還有……”
因為王二並不是簽了賣身契的,而是按照到崗天數以及有沒有達到完工數量,每個月月錢都不固定、有多有少。
隨著江遲的說話聲,魏明光臉色有點難看,王二則是疑惑中帶著點愧疚。
“江管家,你的意思是,這些以前都沒扣?”
“是,總共一百五十文,所以我在這次一起扣除了,如果你有疑問可以重新讓魏先生核對。”江遲合上賬目,神色平靜,並沒有局勢逆轉後的洋洋得意。
論養氣功夫,他這個小年輕可比魏明光好多了。
“可是魏先生?”王二看向他,他以為當月欠的當月都還了的。
魏明光沒想到江遲才來了幾天,居然把去年的賬冊都翻看過。
他其實在請假前是看出了這一問題,本來想成功當上管家後,用這事來立威信的,結果虞夫人卻說老爺有了安排。
魏明光越想越不忿,若是比他年紀大、有經驗也就算了,偏偏是個毛頭小子!
恰好虞夫人想收拾他,魏明光便想起這件事來,想利用它就算不能讓江遲讓出管家的位子,也要缺失威信。
結果怎麽也沒想到他居然都知道。
魏明光尷尬的扯了扯嘴角,“這……我還真不知道,也許是別人代為核算的吧。”除了裝傻,他沒更好的辦法。
這話就有點假了,就算有些人信,但有些精明的卻是不會。
“我看為了避免出問題,還是請魏先生再幫忙核對一遍,本來賬目就不是小事,以後若是誰認為誰的月錢出了錯,完全可以要求我重算,不過最好就不要上來就揍人的好。”
王二有點不好意思,“江管家說的是,都是我太著急,先給江管家賠個不是了。重新算就不用了吧,我信管家說的。”
江遲卻是認為還是算算好,其實王二也依舊有點疑心,隻是沒先前那麽大了。
魏明光卻以為江遲這是在故意羞辱他,可他還偏偏隻能照辦,咬著後槽牙找出去年的賬冊核對,這次工程量就大了點,足足過了半個時辰這才算完。
雖然明知江遲說的對,還是要裝樣子,誰讓他說不知道這事呢。
“確實少算了一百五十文。”
事實是這樣,王二就認了,又道了歉。
等人都散了,江遲找到王二幹活的地方,把他叫到一邊,從懷裏拿出二兩銀子來。
“聽說你女兒的病還差二兩銀子買藥,這錢算是借給你的。”小孩子的病要緊。
王二當下激動的唇都有些顫抖。
他的小女兒得了重病,需要一種貴一些的藥材,算下來差不多二兩銀子,這段時間隻能用便宜的藥先湊合吃。
要說王二勒緊褲腰帶也能攢出二兩來,就是費時間,可他們還要吃喝、還有長輩要贍養,存的很慢。
但再拖下去,就算有錢女兒的病也不一定能治好了。
這些銀子確實是救命錢啊!
“江管家,我……以後有事你盡管吩咐,王二這條命就是你的了!”
他要他的命幹什麽!
不過江遲沒說,隻是點點頭。
“江管家,我就說你是一個大好人!”悄悄跟著的喬思婉跳出來,豎起大拇指。
“不,我不是好人。”他認真糾正。
“不是好人你還能借他銀子?還特意叫到沒人的地方,不就是怕別人看見傷了他的自尊心嘛。”喬思婉眨眨眼,滿臉別瞞她了,她知道的樣子。
江遲懶的解釋,她愛怎麽想就怎麽想吧。
……
黃昏時候,喬府門前的侍衛突然聽得蹄聲如雷,睜大眼睛便看到十餘騎駿馬疾風般奔過來,騎手清一色的黑色薄氈鬥篷,裏麵玄色錦衣,每一匹馬都是強健雄渾、通體黑色,奔到近處,侍衛們隻覺得麵前一亮,金光閃閃,卻見每匹馬的蹄鐵果然是黃金打便。馬隊奔到近處,突然分至雙方,最後一騎從中馳出,便刻的少年嘴臉清俊,眼光冷銳,他對守門人朗聲說:“奉明郡王的號令,求見喬家大小姐。”
這話一說出口,守門的侍衛嚇了一大跳,匆匆忙忙進去回稟了。
一會兒後,喬厲親身走出門去,滿麵笑容地請他們進府,但所有人都隻肯筆直地站在府外,再不肯往前走,惟有領頭的少年手中捧著一隻精致的玉匣,隨著喬厲進入府中。
喬厲早已派人去請喬思婉來,喬思遠恰好在聽暖閣,聽說有如此奇怪的事兒,便也一起隨著來了。喬厲臉上的笑容出人意表的密切,他對著微微驚奇的喬思婉說:“婉兒,這位嘉賓是明郡王派來的,他是特意來求見你的。”
明郡王是都門望而生畏的人物,婉兒是怎麽明白他的,喬厲不曉得,他隻曉得自己不管如何也攀附不上的朱紫果然派人來了,這讓他出其不意、大為驚喜。
喬思婉向著那少年垂頭行禮,輕聲道:“不知嘉賓有身子麽要指教呢?”
那少年見到喬思婉似乎也吃了一大驚,麵前的女孩子年紀很小……一眼望去隻覺得她眉如遠山,唇如果紅菱,一身家常的雲雁紋錦滾寬黛青領口對襟常服,素白清潔,不染纖塵,現在麵含淡笑,眉目生輝地望著自己,竟似一朵不測撞入眼簾的盛開青梅,鮮香馥鬱,嬌媚生姿。
饒是這些年見慣了環肥燕瘦的各色女人人,他的心都不由猛地一跳,趕緊低下頭去,尊重道:“叨教您是喬家大小姐嗎?”
喬思婉點點頭,道:“是我。”
少年垂頭又行了一禮,並將白玉匣子雙手奉上,道:“這是明郡王殿下送給您的禮品,請您收下。”
禮品?明郡王?喬思婉無比吃驚地望著對方,明郡王是現在燕王殿下愛子,都門望族閨秀為之色授魂與的高貴少爺,她身子麽時候明白了如此的人自己殊不曉得?思考一會兒,她示意喬思遠走上前往取過玉匣,喬思遠將玉匣取過來翻開一看,卻是一對乳白色的狼尾。
喬思婉看了一眼,更添幾分驚奇,隻是這時候她卻想起了下晝發生的事兒,莫非說與之有關?為了確認心中的心思,她謹慎地將玉匣接在手中,回禮道:“可否請嘉賓告知,明郡王因何贈送如此寶貴的禮品給我呢?”
少年揚聲道:“郡王說,下晝小姐肯割愛將那本寶貴的古籍出讓,自當以一般寶貴的禮品相贈。”他沒說的是,這對雪白的狼尾是明郡王第一次出獵射殺白狼王所獲得的,通常裏旁人想要一觀都不可能得,將它掛在書房裏已經有六年,殊不曉得為身子麽這一次突發奇想要將如此寶貴的禮品送給一位年輕的貴族小姐,簡直是匪夷所思。
喬厲聽的懵懂,低聲扣問邊的喬思遠,喬思遠便將下晝的事兒回答了一遍,說的喬厲心中最後悔,暗歎他怎麽不在,如果是他在,說不定還能與那明郡王見上邊!
喬思婉微微一笑,道:“既然如此,替我謝過你家郡王。”
她的笑容白淨似皓月初明,令民氣中不能自已升起醉心,少年點點頭,道:“自會轉達,那便告辭了。”
喬厲忙說:“請停步!”少年停住,看著他,他臉上露出笑容道:“明郡王的美意我們收到了,自然要送一般禮品作為回贈,請使臣轉交郡王!”
少年聽了,臉上的神采卻愈加淡漠,朗聲道:“侍郎大人沒有了,明郡王早有交托,不可能承受任何回贈,大小姐收下他的禮品便可以了。”說完,他再不看喬厲一眼,大步地走出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