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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 沐辰

  王勝的質問像是一道寒冰利劍,帶著淩霜的氣勢,瞬間刺入小印子心髒。


  小印子凜然一抖,頭垂得更低了,嘴唇哆嗦了半天,才小聲回道。


  “皇上,何出此言?那日發生的事,奴才早已如數相告,並無欺瞞。”


  聞言,王勝將頭微微歪向一側,眼神愈發陰鷙,冷聲道。


  “朕沒記錯的話,你原是生在書香門第,父兄祖上皆是文學之士,朕可有說錯?”


  小印子聽了,臉上瞬間埋上一層陰霾,點頭道。


  “勞皇上還記得。”


  王勝道。


  “全族上下一百零七口,隻活了你一個。那麽大的事,朕怎會不記得?”


  一聽這話,齊禦史瞬間麵露懼色,那禦醫更是連大氣都不敢喘!

  二人內心除了震驚,還是震驚!

  百年沐家,世代書香。


  當年在下懷國各地興辦的文淵閣,何止百座?

  每日上門求學的人那是真真的將門檻踏破了,何等的盛況!


  可就因為一張紙,最後落得個株連九族,滿門抄斬…


  世人無不唏噓,都以為這沐家此後無人。可誰又能料到,原來在這皇宮之中,竟還留有沐家一絲血脈。


  坐在龍椅之上的王勝忽然起身,緩步來到小印子身前,居高臨下的看著他,不發一言。


  九五之尊,龍威惹人膽寒。


  小印子渾身抖的厲害,低頭看著眼前的那雙金線繡製的龍靴,腿一軟,直接跪在了地上,癱在那裏分外狼狽。


  王勝瞧著他的樣子微微蹙眉,似有不屑,開口道。


  “沐辰,沐家第十七代玄孫,三歲便能識文斷字,五歲寫出的詩詞,在坊間被人爭相傳看。十歲可與文人名士高談闊論,切磋博弈,十二歲…”


  說到這,王勝忽然頓了頓,再瞧地上的人,已是隱忍嗚咽淚灑大殿。


  王勝的話句句誅心,烙鐵一般燒在小印子心底,當年全族被屠的慘烈,一遍遍從眼前閃過。


  隻聽王勝繼續道。


  “十二歲,因為自己寫的一紙辭賦論,而將全族上下,置於萬劫不複之地!”


  一番話下來,小印子後背都已經濕透了,像是被抽走了力氣似的,苟延殘喘一般癱在地上。


  大殿內死一樣的沉默,不知過了幾許,小印子哆嗦著,調動著僵硬的身子,將頭重重的磕在地上,聲音盡是顫抖。


  “謝…皇上…當年不殺之恩!奴才,永世…銘記聖上恩情…”


  殿內青銅漏鍾滴答作響,一下一下,饒有節奏,印證著時間的流逝。


  王勝頓了頓,下頜微楊,重新問道。


  “那日譽縣的事,你回朕話時,可有遺漏?”


  那日的事雖已過去半月有餘,可小印子仍舊記憶猶新。


  尤其是王黎的那句,‘抗旨如何,本王尚要弑君。’的話。


  若說有什麽瞞著沒說,也就是這句翻天的話了。


  王勝今日重提沐家的事,分明就是想提醒他什麽。


  小印子整個人伏在地上,渾身顫抖,似在嗚咽抽泣,道。


  “當日昭王叫奴才打了小王爺板子,之後奴才便回了隱都複命,僅此而已,奴才…並無任何欺瞞!”


  這話跟當日他回王勝的話一般無二,可是到如今,就今日王黎行徑,他王勝豈會相信?

  “他,他撒謊!”


  小印子身後的禦醫忽然開了口,像是用了極大的勇氣,隻聽他氣息淩亂著,微喘著,指著地上的小印子說道。


  “皇上,今日打昭王府臨走前,那個小王爺特意拉住這位公公說話,還支走了微臣,二人看上去甚是熟絡。還有,那小王爺挨了板子之後,他還給送過上好的人參!”


  禦醫的一番指控,小印子聽了心中一驚,急忙開口反駁道。


  “沒有交集的人,何來熟絡?小王爺隻是拉住我,過問今日旨意是何罷了!”


  那禦醫不依不饒道。


  “既是過問旨意,為何要將我支走?怕別是為了吩咐你什麽事吧!”


  小印子依舊伏在地上,道。


  “我與你並無冤仇,你為何句句要置我於死地?”


  二人一人一句,吵得焦灼又熱鬧。


  王勝聽著這些話,忽然哼笑了一聲,接著揚著嘴角道。


  “沐辰,多少年了,你仍舊那般嘴硬,仍舊那般巧舌如簧!”


  說著,王勝緩緩蹲下,蹲在地上的小印子身前,伸手扼住他的下巴,向上揚起,冷聲道。


  “那人參,哪兒來的銀子?”


  王勝的直視,使小印子嚇得呼吸一滯,腦子裏一片空白,脫口道。


  “昭王,給的…”


  王勝的眸色又冷了幾分,道。


  “他又為何又給你銀子?”


  “賞,賞銀…”


  聽著這些對話,殿內其餘二人心中皆是一頓。


  是啊,方才被這小印子幾句話就帶偏了重點,都在糾結他與小王爺為何熟絡,全然忽略了送人參的事。


  再說昭王那脾性,下懷國誰人不知?又怎會輕易給個小太監送賞銀?


  對話進行到這裏,王勝心中已有斷言,結果是什麽已經不那麽重要了。


  小印子被侍衛拖出去的時候,整件衣袍從裏到外濕透一片。


  隻聽齊禦史說道。


  “皇上,您應該將這小太監送到慎刑司,受了刑法,不信他不開口!”


  王勝重新坐回了龍椅,垂眸看著殿內地上的那灘汗漬,看著它被宮女拿著抹布,一點一點抹去,淡淡道。


  “齊禦史入宮前,也曾受教於文淵閣吧。”


  齊禦史看了眼王勝,回道。


  “是,當時傳授老臣的,正是沐辰的叔父。那人跟沐辰一個脾性,執拗,固執。也正因如此,當年東窗事發,也是他第一個跳出來包庇的沐辰,著實可恨!”


  齊禦史一番話,似乎是在極力的撇清他與文淵閣的關係。


  地上的那灘汗漬已經被宮女清洗幹淨了,隻留下一灘淡淡的水印。


  可若是沒人告知,誰又能分得清,這是汗漬,還是水漬呢?


  齊禦史見王勝似乎有些沉默,開口道。


  “皇上,就沐辰今日行徑,怕是還對當年之事耿耿於懷,不然怎麽會冒死替昭王遮掩?而且您這罰他罰的也忒輕了點,當年這沐辰可是…”


  齊禦史一口一個沐辰,王勝聽了臉上泛起一層冷霜,沉聲道。


  “沐家,已滿門抄斬,無一生還。”


  齊禦史忙點頭,道。


  “呦,是,是,皇上說的是。是老臣糊塗了!老臣隻是疑惑,昭王給這小太監賞銀,究竟要他瞞什麽事?”


  地上的那灘水漬,被殿外鑽進來的冷風一吹,逐漸淡去,消失。


  王勝仍舊望著那裏,沉默良久,道。


  “秋風起,寒冬近。倦鳥,也該歸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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