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很多很多年了,曾經完全依靠死鐵源能內循環係統活著的沈宜秀,沒有饑餓,沒有正常人的血液循環,甚至悲傷哭泣的時候沒有眼淚……
她就是一個活死人。
折秋泓說吐血和吞咽的反應,代表她重新擁有了一個正常人的部分狀態,身體機能在回歸。
這或許與那塊來自大尖主艦的玉骨有關。
問詢和推測的結果,她把鏽妹脫離鐵甲的生存幾率,從之前預估的10%,提高到了40%。
這是一個很大的提升,讓人欣喜,可是折秋泓說最高就是這個數值,不可能再高了。
因為鏽妹的“幸運存活”,本身就是同類情況下迄今唯一的特例,是無法用科學解釋的現場,而且根本無從著手研究。
所以,再怎麽樂觀這個數值都不可能達到50%,哪怕時間再過去十年,二十年,鏽妹狀態再好,實力再強,想出來都一樣要冒這個險。
40%!
一般情況下,誰會願意接受這樣一次嚐試呢?哪怕拖著身體的傷殘或者疾病,也是活著更好吧?
可是沈宜秀願意!時間若是回到過去,回到她遇到身邊這群人之前,10%她都願意去試。
甚至她猜想爺爺也會同意她的選擇。
然後姑姑、表妹……每一個愛她的人最終都會讚成的。
隻要他們稍微想象一下,那個在鐵皮裏生活的小女孩,她的感受。
從12歲開始的少女時光,從那間白色的空蕩蕩的病房,到那輛密封的汽車,再到科研所的實驗室,沈宜秀是在孤獨、恐懼,痛苦和哭泣中長大的。
她總是害怕好多東西,害怕那些冰冷而無用的儀器,害怕那兩年在實驗室裏見過的那些麵孔,害怕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害怕他們跟她說話……
甚至她害怕自己,每一次當她想象自己的樣子,都會是一場噩夢。
後來,因為那次差點害她喪命的事故,爺爺一個人持刀衝進科研所,把她接回了家。
那時的爺爺,已經從第九軍軍長的位置上退下來了,他變得很蒼老,很蒼老,目光渾濁,滿頭白發。
正是從那時起,因為怕爺爺難受,沈宜秀學會了難受和恐懼的時候不再哭出聲……
然後她連默默流淚都做不到。
因為她沒有眼淚。
“想去學校上課,去看一看老師和同學那次是哪一年了?”“忘記了。”
被記住的是小女孩最後的自尊心,她曾經可是班上的小公主啊……小宜秀執拗著,怎麽都不願意讓曾經的同學和老師們,知道自己後來的樣子。
於是,鐵皮機器人被當作裝飾,像蔚藍星球儀一樣,擺在了教室後麵的牆角。
就這樣上課,下課……
有時到下課的時候,那些曾經熟悉的,已經漸漸長大了的同學們,因為好奇或無聊會過來擺弄幾下這具奇怪的破爛機器人。
小宜秀不出聲,不動。
“我不要想了……嗚。”鏽妹安靜躺著想。
那顆眼淚從眼角滑下來的時候,熱熱的,圓滾滾的像水滴,鏽妹先是愣住了好一會兒……才開心笑起來。
“以後你們再欺負我,我就哭,哼。”
鐵甲無聲側了側身。
“我不出來了,青子,大家。我舍不得死呢,反正鐵甲沈少尉超級能打架的。”
同時間,房間裏,折秋泓抱歉看了吳恤一眼。
“對不起,我真的不了解你們這類東…生物,沒法給你解釋,沒法治療,也給不了你任何預測。”
吳恤點頭,“嗯。”
…………
第二天早上,按農曆的算法應該是大年初一,睡在堂屋裏的幾個人醒來都稍微有點晚。
“醒醒……醒醒!”折秋泓用腳一個個踢過去,等人都醒了,站他們麵前小聲說:“我跟你們說件事……”
“吳恤跌落頂級了。”她說。
“……他自己知道嗎?”韓青禹問。
“嗯。”
“長期還是暫時?”
“不知道。”折秋泓搖頭,然後轉身去廚房。
沒一會兒,房子的大門從外向裏被推開了,吳恤走進來,如往常一樣……他剛結束了個人每天早晨的固定訓練。
看一眼坐在地上的大家,端了臉盆、牙杯出去。
門口水聲響起來。
洗好了,吳恤走進來,放下臉盆,轉身又要出去。
“吳恤你幹嘛去啊?”溫繼飛站起身問,然後走過去。
“買油條”,吳恤轉回身說,“今天輪到我。”
家裏炸不來油條,但是都愛吃,街上有人賣,他們輪班每天會去一個人上街去買。
“別吧”,賀堂堂也走過來,頓了頓說,“昨晚過後,全城都在動蕩,你現在這麽菜,一個人出去估計不安全……”
吳恤看著他沒吭聲,難得一見的,眼神隱隱有些委屈的樣子。
“而且你現在的速度,來去一趟估計很慢吧,萬一回來我們都吃飽了……”賀堂堂繼續說。
“砰!“
吳恤一個過肩摔,把賀堂堂砸在地上。
這是人類曆史上從未有過的情況,吳恤委屈和因此而來的憤怒。
似乎自己也沒準備好,於是先愣了一下,直起身的時候,裝作沒做什麽,吳恤轉頭先看了一眼躍躍欲試的溫繼飛……沒辦法,這個團夥賤人實在太多了。
做完這些,穩住局麵,眼神裏的一抹尷尬一閃而過。
“我去買油條。”吳恤強裝沒事發生說。
…………
院門開了,又關上。
吳恤的身影消失在街角的時候,白發的華係亞老人帶著孫女從長街那頭走過來,孫女大概十歲左右,穿著一身簇新的手工花棉襖。
“喏,這就是青少校家,你看門上的對聯,還是爺爺寫的呢。”老頭帶著幾分炫耀,對孫女說。
“哇!”小女孩驚歎一聲,轉頭看看院門,又看爺爺說:“真的是青少校嗎?”
“可不是。”老頭笑了笑。
“那,那他一會兒會出來嗎?”
小女孩朝院子方向踮了踮腳,卻哪裏有那麽高。
圓溜溜的大眼睛眨一下,她嘴裏嘀咕說:“他們都說青少校臉上沒有了那道疤,可好看了,爺爺。”
“篤!”輕輕的一個栗子敲在頭上,老人氣鼓鼓教訓說:“你才十歲!”
接著他把孫女擰回來,說:“走了,爺爺得出攤去了。”
一老一小的身影經過院門口,高低向長街那頭走去。
“欣兒想有一天,去咱們華係亞看看嗎?”老人突然問。
“想。”小女孩脆聲應答,轉頭,仰頭,撲閃一下大眼睛,“我能去嗎?爺爺。”
她記得以前爺爺說去不了。
爺爺總是很仔細把華係亞的一切說給她聽。
“也許能……誰知道呢。”老人說。
“嗯,那爺爺你給我講一下昨晚海邊的故事好不好?”昨晚海邊發生的事,今早到小女孩嘴裏就已經成為故事了,關於青少校,溫少尉他們的故事。
可是老人昨晚也沒去海邊呀,哪裏知道得那麽清楚,一大早的,他也就聽說了點兒。
“好啊!”老人醞釀了一下,拿出說書的架勢開場,“說,夜戰病孤斜,鐵甲摧樓,溫少尉的槍響了很久……血滿長街。”
“哪裏有街?明明說是海邊喏。”小女孩不信問。
“咳!說錯了,說,煙花照海,青少校一步超級……因為是海邊,當時那海潮啊,一劍翻起來千尺高。”
“千尺高是多高?有那麽高嗎?”小女孩手指著遠處霧氣中的教堂尖頂,抓著爺爺衣角仰頭問,“那麽高的話,魚會摔死嗎?”
“……你再亂問爺爺不講了啊。”
“哦,那我不問了嘛,爺爺講嘛,說海潮千尺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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