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四章 截殺
蕭清卓來時心急如焚，返回時卻走得不快。抱著鄭熙的遺體，趁著夜色濃暗，眼淚無聲無息地滴滴墜落。越是回憶到曾經在身邊的人，眼淚越是止不住。
蕭清卓有時候真的就覺得自己是個災星。
父親母親相繼亡故，夫君也沒了，現在就連夫君唯一的妹妹也沒了。
蕭清卓腦子裏冒出想要追著他們去了的想法，又怕見到他們被埋怨指責。一時覺得隨他們一起去了也好，一了百了。一時又覺得讓仇人逍遙法外實在不甘心。還有孩子，他還那麽小，才剛沒了父親，再沒了母親又該怎麽活？
種種思緒糾纏拉扯，蕭清卓越發眼淚滾滾，都看不清前頭的路了。整個人都被負麵的悲傷籠罩，讓人看著都覺得抑鬱。
周康在一邊擔心地看著，不太敢上前勸。要不是他把鄭熙的事拖著沒報，也不至於讓這個小姑娘丟了性命。
周康心裏有愧，這一路跟來都沒說過一句話，此時見他家殿下悲傷得不能自已，隻能打馬上前道：“殿下，前麵要繞過山崖，路不太好走，不如將鄭姑娘交給我帶著吧？”
蕭清卓搖搖頭，繼續摟緊了鄭熙，抖了抖韁繩催馬加快了速度。
周康無奈歎氣，勸不動，隻得跟上了。
這時突然從山上林子裏閃出幾道黑影直逼蕭清卓而來！
“殿下小心！”
眼看那黑影即將靠近蕭清卓，周康情急之下控馬撞了過去，隨即拔劍就劈砍過去！
蕭清卓被這變故驚回了神，但她平日裏疏於騎射，猛然被襲擊一時來不及有效應對，隻憑本能躲避呼嘯而來的利刃，卻由於座下馬也被這突襲給驚著了，一尥蹶子就把背上的人都給甩到地上去了。
蕭清卓抱著鄭熙在地上就勢滾了幾圈卸了衝擊力，爬起來就打算背著鄭熙跑。
剛把鄭熙扶正要背上身的時候就聽到周康的嘶吼“殿下！”
蕭清卓隻覺背後鄭熙忽然往她身上壓下來，有什麽東西刺破了她的後背，火辣辣地疼。回頭一看，原來是黑衣人朝著她扔過來一把飛刀，卻被她要背起的鄭熙擋下了。飛刀來勢凶猛直接從鄭熙的後心貫穿，露出的刀尖刺破了她後背的皮膚，才令她覺得疼。
蕭清卓看著鄭熙灰白的臉，終於忍不住哭出聲來：“熙熙……”
然而殺手並未因為一擊不成而放棄。甚至越來越多的殺手從樹林和草叢裏竄了出來，目標都是蕭清卓，下手招招狠辣致命。
周康帶人控馬在蕭清卓周圍防衛，然而他們並不是這些殺手的對手，開始還能憑借人數占上風，在殺手接二連三不斷出現的時候，這個優勢已經沒了，被屠戮幹淨也隻是時間問題了。
眼看手下人越來越少，周康一咬牙，打算讓蕭清卓上馬獨自一人逃生，他們這些人都留下來阻擋殺手替她爭取逃命時間。
就在這時外圍忽然殺來一隊兵士，氣勢洶洶，很快就把包圍圈撕開一個口子，為首的將領看到蕭清卓就道：“末將奉陛下之命前來護送公主殿下返程！公主殿下先走，末將來斷後！”
蕭清卓抬頭看向他和他身後在跟黑衣人奮力拚殺的士兵，喃喃道：“夏末……”
周康已是急得不得了，等不及蕭清卓下令了，謝過這位將軍後就命令手下護衛在公主殿下身邊逃出包圍。
蕭清卓緊緊摟著鄭熙不想放手。“熙熙……不能丟下熙熙……”
奈何她的力氣比不過周康，生生把她拽開扯著跑了。“殿下先走吧，留得青山才能為鄭姑娘報仇啊！”
蕭清卓的眼淚模糊了視線，隨著距離越來越遠，漸漸就再看不到那個連死了都會保護她的姑娘了。
周康他們的馬方才用來抵擋殺手的攻擊都倒地了，而陛下派來的救兵壓根就沒騎馬，這會兒他們逃跑也隻能用自己的兩條腿。按原定路線逃回去肯定不行，一馬平川的官道無遮無攔，那些殺手也不一定就能全被那位將軍攔下，隻能迂回繞路了。周康帶著手下護著蕭清卓爬上了這座他們原本打算繞行的高山。
這座山的形狀很特別，它與對岸的那座山麵對麵，大小高矮差不多，最奇特的是兩座山像是被一把巨斧劈開成的兩半，夾著西啟河遙遙相對的這一麵都形成了陡峭的山壁，沒有可攀爬的路。所以一般人趕路都不會上這兩座山，寧願繞行。
周康也知道他們靠翻山是過不去河對岸的，但是現下情勢危急，他們寧可從山上繞路回虞城大營也比在半路被追擊要好。至少看眼前情況來說泰越帝沒想殺他家殿下。
一行人堪堪跑到半山腰，果然就被殺手追上了。
周康命手下抵擋殺手，自己拉著蕭清卓七拐八繞地拚命往前跑，不光慌不擇路，連方向都顧不得了。
蕭清卓再沒有比此時更恨自己不會武功的了。
側頭看著周康身上的傷，滿頭滿臉的汗水，也不知是疼的還是累的，卻因一手拿佩劍撥開重重藤蔓高草，一手緊緊拉著她的手腕往前急速前行，絲毫都不曾放鬆過。他騰不出手來隻得任汗水在麵上流淌，無暇擦拭。
蕭清卓心裏湧上深深的愧疚。周家若不是被母親和她連累，如今依然能好端端地做襄城的第一姓。就算是改朝換代，也不會比現在更差了。
聽著山下的廝殺聲，仿佛感覺到殺手迫近，周康急得不行，兩腿邁得飛快，左手緊緊拉著蕭清卓。然而月黑山高，密林叢生，兩人用盡全力也還是跑得跌跌撞撞。周康都有些絕望了：這座山怎麽就翻不過去呢！
正要跨過一叢荊棘，忽然就聽到蕭清卓驚呼一聲往前栽倒。
緊接著就從身後竄出一個黑衣人，提刀就朝蕭清卓劈下來！
周康慌忙拿劍擋了這一擊，隨即就跟黑衣人戰到了一起。幸虧隻追上來一個黑衣人，憑周康自小名師指點的劍術還是能與之一較高下的，沒過多久就將黑衣人刺死。
周康喘了幾口氣，回頭就看到蕭清卓倚靠在樹根上，連忙跑過去要拉起她，嘴裏急問：“殿下怎麽了？是方才摔著哪裏了？”
蕭清卓臉色煞白，額頭汗珠滾落，不過在烏漆嘛黑的山裏看不太清楚，周康沒從她臉上發現她有什麽不妥，背後的披風上雖然有血跡，但周康以為是方才在山下被圍攻時帶的皮外傷，雖然不放心，但也不好替她檢查，隻能關切地詢問。
蕭清卓咬緊牙關，從牙縫裏擠出話來：“沒事……不小心摔了……被刺紮著了……”
荊棘刺紮人是挺疼的，周康籲了口氣：“沒事就好。那咱們快走吧，等會他們就要追上來了！”說著就要拉她起來走。
蕭清卓借勢站直了卻不走，道：“我跑不動了，舅舅你先走吧。”
“胡說什麽！你要是跑不動了我背你跑！趁他們還沒追上來，快！”
蕭清卓按住他的手道：“舅舅你冷靜點！我不是要你拋下我不管，隻是我……我忽然想到這些人既然都敢截殺我，那在別院的孩子呢？他們是不是也派了殺手去？我一想到這個就不安。舅舅，我如今能信任的時候就隻有你了，我求你，現在馬上回去救他行嗎？”
周康一愣，對呀，還有個小公子呢，不知道在北岸安不安全，可再擔心，他們現在也是分身乏術啊。
周康左右為難道：“可現在你身邊一個人都沒有，我如何能夠放心啊！不如我們一起逃回去吧！”
蕭清卓搖頭：“行不通的，這些殺手目的在我，你不跟我一起還能脫身，帶上我還會拖慢腳程，而且山下還有那位將軍，我隻要躲起來不讓殺手找到就行了。現在最緊要的是要趕在殺手之前把孩子安置妥當！舅舅，你聽我說，你馬上趕回去救孩子，然後立刻去投奔陛下！把孩子交給她，就說……就說我讓她代為照顧幾天，以後我會找她接回孩子的。”
蕭清卓怕再耽誤下去那些殺手會追上來，忍不住語氣有些急了：“舅舅！這些人是衝我來的，我引開他們你趕快回去救孩子！”
“不行！他們一看就是要你的性命，讓你引開他們就是送死！我不答應！”周康說著更捏緊了她的手腕，生怕她一時衝動甩開他做傻事。
“孩子也是我的命啊！舅舅！我求你了！幫我回去救他吧！這些人不一定就非要殺我，我還可以跟他們談談，讓他們拿我做籌碼跟朝廷談判也行，不一定就會死，可孩子那麽小，一旦遇到危險連自保之力都沒有！舅舅！我求你了！”蕭清卓哭著說完就要給他跪下。
周康哪能讓她跪自己，連忙把她撐起來。他理解蕭清卓的愛子之心，也明白現在這情形，聯軍那邊肯定也靠不住了，單憑他周家也保不住這孩子，最好的去處就是泰越帝那裏了。隻不過要留她一個人麵對大批殺手……
見他還在猶豫，蕭清卓直接疾言厲色：“周大人！本宮以三公主的身份命令你，立刻走！”
周康咬了咬牙，終於應下了。
“孩子，是舅舅沒用，護不住你！舅舅答應你，隻要我周康還有一口氣在，就一定護著那孩子平安！”周康撫著蕭清卓的頭，眼淚溢滿眼眶。
“不過你一定要答應舅舅，要活著，一定要活著！”
蕭清卓看著他，抿嘴點了點頭。
趁殺手還沒找到他們兩個的蹤跡，蕭清卓讓周康直接繞路從東側走官道。反正這些人的目標是她，他一個人反倒好跑，走官道是趕回北岸大營最近的路。
雖然是扯了理由讓周康逃命，但是她也實在有些擔心孩子的安全，如她所說，她在北岸最信任的人隻有周康，就正好也能讓他逃得一命，一舉兩得。
周康離開之前還把這處凹洞用藤蔓遮掩住了：“你隻管好好躲著不要被發現，舅舅不用你引開殺手，想當年舅舅也是靈都學院武榜魁首！還怕他區區幾個雜碎不成！”再三囑咐她躲好才狠心朝東側方向疾步走了。
蕭清卓聽著他的腳步聲遠去，漸漸消失無聲。她稍稍扯了下披風，不小心觸到了那枚卡在後背的暗器，疼得嘶了一聲，還是壓低了聲音的，擔心被殺手尋聲而來，逮個正著。
方才她摔倒並不是被絆倒，而是那個殺手出現之前朝她擲了一枚飛鏢，正中後心，劇痛令她一下子摔倒在地。
周康沒發現是因為飛鏢卡進了肉裏，又被披風擋住了，新傷的血混著方才皮外傷的血，再加上光線昏暗，連精明的周康都沒能發現異樣。
蕭清卓覺得自己每呼吸一下都是折磨。能感覺到隨著她胸腔的收縮和舒張，背後的血淳淳而下，後背一片濕濡。
她想，自己怕是活不成了。
擺在麵前的隻有兩條路，要麽坐在這裏等死，要麽跑出去被殺手殺死。
蕭清卓想了想，兜著風帽就咬牙扒開藤蔓跨了出去。
與其孤零零等著血流而盡，不如在這口氣散之前再幫舅舅一把——她舅舅曾經在靈都學院武榜魁首是沒錯，可那也是三十年前的事了。畢竟年紀上來了，又這麽多年的養尊處優，對上訓練有素的殺手肯定不是對手，不然剛才就大殺四方了。
每走一步都痛徹心扉，蕭清卓未免自己痛喊出聲，用力咬著一塊帕子，攀扶著樹枝藤蔓艱難往另一個方向走去。
她要離周康遠一點才好引殺手過來。
折騰這麽久，月亮早已西沉，天色漸漸微明，山林裏的視野逐漸明朗起來。
很快，蹣跚獨行的蕭清卓就被殺手發現了。
也許是求生本能，蕭清卓沒有原地等殺，反而爆發出了驚人的體力轉身奔逃。
她剛才是一路往上爬的，站的高看的遠，剛才在發現殺手的同時也看到緊追在殺手們後麵的朝廷軍。
是夏末來了嗎？也許我還能被救呢？隻要……隻要能逃過殺手就能得救了……
蕭清卓心裏湧上強烈的求生欲，背上的傷也不能使她的腳步慢下來。
她拚命往前跑，不管前路是否荊棘叢生，也不管前路通向何方，心裏隻有一個信念：隻要一直往前跑不被殺手追上，隻要等夏末把殺手都解決了她就能得救了……
然而她身體畢竟柔弱，又受了重傷，隨著她急速奔跑，血液流失得越來越快越來越多，她已經出現了幻覺，以致她看不到前方離她不遠就是懸崖。
蕭清卓覺得自己呼吸沉重，她跑著跑著就聽不到周圍的聲音了，隻有自己呼哧呼哧的喘氣聲和劇烈的心跳聲——咚咚、咚咚、咚咚……我看到太陽了，到早上了，日出好美啊，那裏有個人，是誰呢……是夏末嗎，夏末在那裏等我嗎，不對，那是個男人，他是……阿文……阿文在等我……不要走等等我！
蕭清卓突然加速猛衝過去，撲向了她的愛人。
在她臆想中是抱到了她的愛人，實際上是她縱身一躍落下懸崖。
急趕而來的夏末入目所見就是這副場景，幾乎目眥欲裂。
“阿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