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立威
永祿三年(1560)6月21日,遠江國引馬城城外。距今川家上任家督,名震天下的東海道第一弓取今川義元的意外陣亡,已經過了一個月了。在這一個月裏,沒了主心骨的今川家上上下下都處於風雨飄搖之中。不僅拋棄了在尾張境內的重要據點鳴海城和遝掛城,三河國的鬆平元康也獲得了半獨立的位置。而今川家的兩大支柱——朝比奈家和岡部家,更是在今川義元死後彼此懷疑,乃至於大打出手。今川家的實力,也在短短一個月內退回了十幾年前。駿遠三三國幾乎所有的豪族武士都對本家的前途感到迷茫,對失去了今川義元的今川家的未來失去了自信。而今川家周圍的鄰國,包括武田,北條在內的盟國,織田家這樣的敵對國,也都對今川家的混亂事態十分關注。所有人,也都把目光投向了遠江國的引馬城圍城戰。
這一切,都在6月21日這天畫上了句號。
在岡部家以把百姓當做“火牛”衝陣,拚死擊潰了雨秋平的常磐備後,整個引馬城周圍哀鴻遍野,遍地都是無辜百姓的屍體。在這悶熱的夏日裏,如果沒有及時處理這些屍體,可怕的疫病很快就會爆發。而一萬多流離失所的百姓也帶來了巨大的安全隱患,更有不少人正視圖從戰場上找回自己親人的遺骸。然而,無論是岡部家還是朝比奈家,此刻都騰不出手。朝比奈一係的部隊既要麵臨凶狠出擊的岡部家,又要麵臨三位指揮官都不在現場的窘境,群龍無首。岡部家同樣也不容樂觀,部隊傷亡接近三成的他們已經幾乎沒有餘力再戰了。
就在所有武士和足輕都狼狽不堪,進退失據之時,就當引馬城周圍的百姓落入人間地獄之時,就當所有的家督家主都不知所措之時。
今川氏真在壽桂尼精妙的運作下,帶著全副武裝的8000大軍,剛剛好在最危急的時刻趕到了引馬城下。在大軍出發前的那天晚上,正是壽桂尼派出的忍者到達了引馬城,麵授機宜,要求他第二天立刻突圍,從而使豪族互耗,給了今川氏真壓製全局的機會。他是今川家的新任家督,有著不輸他父親的樣貌和風範,坐在和父親一樣的轎子裏,出現在了大軍陣中。這裝備精良,養精蓄銳已久的8000大軍,剛一進場,就鎮住了整個遠江的局勢。隨著今川氏真宣布全家立刻停戰,家主立刻向他報道,一切的敵對和內鬥都在直轄部隊的武力威懾下停止了。苦戰以舊,實力削弱,精疲力盡的他們,在今川家的大軍麵前根本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各家的家主戰戰兢兢地拜倒在今川氏真——今川家新任家督麵前。今川氏真按照壽桂尼替他準備好的計劃行事,根本不理睬跪在他麵前的重臣們,徑直離開幕府,直接向各家豪族和重臣的部隊下令——讓他們立刻救濟災民,安葬死者,安置百姓。
這樣的命令自然不會遭遇拒絕——何況有近3000今川家的直轄戰兵在旁邊監視呢。因為內戰實力被嚴重削弱的家臣們無力反對主家,隻好乖乖照做。今川氏真的仁政也立刻贏得了遠江國百姓的一片歡呼,歌頌著這位新任家督將他們救出苦海。而家督和重臣們,則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部隊被今川氏真指揮得如臂驅使,竟然感受到了和今川義元一樣的威壓。
沉寂一個月,今川家家督再次出手時,立刻就將所有的豪族置於配下,也贏得了民心軍心——這正是壽桂尼放任內鬥,鼓動岡部元信以人為肉盾突圍死戰,為今川氏真一舉贏得統治者最需要的威望的完美計劃。一切都執行地完美無缺——除了那個命令。
·
“第三件事情,逮捕雨秋平,處死。”
·
6月21日下午,引馬城東南的丘陵裏。
“常磐備的足輕們,立刻放下武器,接受我們的節製!一起過去集結在大營裏!”今川家直轄部隊的軍官虎視眈眈地看著丘陵中十分警惕的紅葉兵。他揚了揚手中的家督令箭,再次厲聲發布命令。跟著他一起來的近千戰兵也都保持著警備的狀態。
“雨秋殿下在哪裏?”大嗓門的吉崗勝政對著遠處的今川家直轄武士高聲喊道。今天上午,今川家的直轄部隊到達後,就把所有的家督全部叫走了。然而,在中午吃飯的時間,除了雨秋平在內的家督,卻全都回到了本家部隊所在,唯有雨秋平不知所蹤。再聯想到今川家似乎對待岡部家態度十分友善,更是讓天野景德毛骨悚然。
莫非今川家已經把雨秋平控製起來了?那麽現在又來控製雨秋平的備隊麽?莫非今川家聽信了岡部元信的話,認為雨秋平才是內奸?
“我們必須要有所預防,殿下不在,切記不可盲目聽從他人的命令。”天野景德在不久前當機立斷地召集了眾人,要求大家對今川家保持警惕。
果不其然,今川家的武士一過午時,就立刻趕來接受常磐備的控製權。吉崗勝政在天野景德的示意下唱起了黑臉,帶頭不服從主家的命令。
“常磐備這是什麽情況?”那個武士生氣地怒斥道:“你們居然不服從命令麽?這是你們自作主張,還是你們殿下的意思!”
“天野大人,咱們會不會有點鬧大了?”直江忠平看到吉崗勝政還要再吼,匆忙拉了拉他的手臂,將目光投向天野景德。“咱們聽調不聽宣,會不會讓家督認為殿下心裏有鬼,給殿下帶來危險啊!”
“不會更糟的,相信我。”天野景德沉聲道,“事情到這個地步,要說家督大殿一點都沒懷疑殿下,沒人會信。而我們這裏反抗地越劇烈,家督大殿就越會意識到,沒有了殿下,沒人能指揮得動常磐備,自然就不該對殿下動手。”
“可是主家那近3000戰兵,想要消滅我們,不過是輕而易舉。”直江忠平後怕地說道,“主家明顯就是在為新家督立威,說不定就真的拿我們動手,殺雞儆猴了!”
“家督大殿畢竟還是個涉世未深的風雅子弟。我賭,家督大殿沒有這樣的決心,隻是在試探我們的反應。我們若是反抗,他也不敢如何。”天野景德沒有猶豫,冷冷地沉聲道:“相信我的決斷的人,就和我一起。不相信的話,我不是殿下,也無權命令你們。”
眾人對視了一眼,都選擇相信了天野景德的判斷和選擇,繼續和今川家派來的部隊對峙著,毫不妥協。
“你們這是要造反麽!”那個領頭的武士似乎動怒了,大聲嗬斥道,“這是什麽意思!”
“你這又是什麽意思!對我小弟的部隊想要幹什麽!”隻聽平地一聲驚雷,丘陵另外一邊傳來了一聲大吼。緊接著,就看到朝比奈泰朝帶著幾十個騎兵,躍馬趕到了常磐備和今川家直轄部隊的側麵。
“朝比奈二公子?”直轄武士皺了皺眉頭,看到來的不是善茬,語氣卻沒有絲毫改變,依舊強硬地說道:“請不要妨礙本家處理事務!”這樣的語氣不由得讓朝比奈泰亨臉色一黑,很是下不來台。
“朝比奈殿下!別聽他瞎說!”禦前崎仲秀這個戲精一看機會來了,立刻動情地喊道:“我們殿下被他們抓起來嚴刑拷打了啊!我們是要他們把殿下放出來,他們非帶不放,還要把我們一起抓起來啊!”
“什麽!”朝比奈泰亨一聽這話,濃眉立刻豎了起來,用馬鞭指著今川家的那個武士就吼道:“你抓我小弟!是什麽意思!”
“那是家督的命令,在下隻知執行,不知其他。”武士不卑不亢地回答道。卻不想,他這一個回答正好被禦前崎仲秀套出了話。得知雨秋平被抓的常磐備更不會輕易就範了。
“少主?五郎哥哥?”朝比奈泰亨詫異地脫口而出。
“是家督,不是少主。”武士有些憤怒地糾正道。
朝比奈泰亨愣了一下,恍然大悟後怒極反笑,“好啊!我那五郎哥哥怕不是上頭了啊!抓我小弟,是不是以為我小弟才是內奸啊?信了岡部那個賊子的話了?”
“朝比奈二公子,請注意你的言行。”武士和身後的戰兵對著朝比奈泰亨怒目而視,“帶著你的手下立刻離開,不要插手。”
“我又不是你的家臣,憑什麽聽你的?”朝比奈泰亨不屑地大聲冷哼了一聲,“老子朝比奈家的二公子,怎麽可以坐視你們冤枉忠良!”
“不是我的家臣?”武士輕蔑地一笑,從懷中逃出一個卷軸,遞給一個傳令兵,讓他給朝比奈泰亨送去。“這是昨天早上加急送過來的。”武士沉聲道,“逮捕雨秋平,控製常磐備的命令,你的兄長,朝比奈家家督也已經在上麵附屬了。還不乖乖聽命!”
·
時間回到昨天,6月20日淩晨,駿府城天守閣內。
“納尼?”聽到第三件事情後,本就驚訝不已的瀨名氏俊可是尖叫出聲,朝比奈泰朝也是麵如土色,目瞪口呆地看著依舊祥和自在的壽桂尼。那泰然自若的神態,就仿佛剛才的對話隻是日常的噓寒問暖似的。
“殿下,您…?”瀨名氏俊難以置信地凝視著壽桂尼,試探性地吐出了幾個字,後者卻依舊麵如止水,沒有修改剛才的話的意思。
瀨名氏俊愣了一下後幡然醒悟,急急地追問道:“殿下您是不是誤以為雨秋紅葉就是害死先主的內奸?您是不是因為岡部家送來的詔書和那些證據才懷疑他的?”
看到壽桂尼依舊不置可否地坐在那裏,瀨名氏俊不由得有些著急了:“殿下!不是這樣的!在下相信紅葉的為人,他是在下一手提攜大的後生,絕不會幹出這樣的事!而且事情發生的那一整天,在下一直都和他待在一起,他絕對沒有謀逆啊!內奸絕不是他!”說罷,他重重地俯身磕了個頭。
“在下也願意擔保雨秋紅葉不是內奸。”朝比奈泰朝也同樣叩拜下去,“還望殿下明察!”
“你們都是這樣的看法麽?”壽桂尼淡然一笑,“在老身看來,內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