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心

  秋狩結束, 大齊送走了慕容賢為首的西遼外使, 留下了新為人婦的西遼公主慕容淑。


  餞行宴上西遼兄妹與秦洵再無交談——本就不是真對秦洵有興趣,當日純粹是拿秦洵尋開心,事情過去了自然不再有交談的必要。


  宴上慕容賢倒是玩笑似的說自己與大齊的喜事還真是有緣, 兩趟到訪大齊,來一次碰上一次大齊公主訂婚。


  聯姻一事已塵埃落定,皇帝也不把慕容賢話裏隱含的不滿放在心上,同樣玩笑似的邀慕容賢留下參加不久後昭陽公主齊瑤的婚宴, 慕容賢婉拒了。


  送走西遼外使的翌日, 下了早朝後,皇帝把齊璟和陵王黨近臣留在太極殿偏殿, 談一談“財糧策”的近況。


  秦洵直覺在朝事之外,皇帝定是又提了些別的什麽話, 關乎到……齊璟和他, 因為齊璟下朝回來後坐在床邊, 一動不動地盯著他的睡顏, 一直守到他睡飽了自然醒來。


  “一直守著”是秦洵猜的, 他睜眼對上齊璟雙眼, 被那雙眼中的專注嚇了一跳, 一看便知齊璟守了他不少工夫,還是帶著心事那種。


  他第一反應還以為自己睡相太差了。


  秦洵的睡相一直不算好,淺眠尚且有意識顧及形象, 在齊璟身邊睡得熟, 睡相是傻的, 側著睡或是趴了過來,有時還會流口水。


  睡相差就差吧,他什麽樣子齊璟沒見過,反正是要一起過日子的人。


  不過齊璟這一臉心事重重,顯然不是他睡相的問題。


  可不管他怎麽問,齊璟隻在最開始鄭重其事同他說了一句:“阿洵,無論如何,不要離開我身邊。”之後對今日的早朝絕口不提。


  齊璟越不肯說,越勾得秦洵抓心撓肝地好奇,他自有法子,一封傳書把長兄叫到了長安城中生意並不紅火的“江南客”小餐館。


  秦淮滿臉不耐:“你又有何貴幹?”


  秦洵笑眯眯把李老板剛端上桌的碗推到長兄麵前:“沒什麽重要的事,就是想請你吃一碗不加辣油的鴨血粉絲湯。”


  話音未落,秦淮就舀了兩勺辣油進碗,紅通通的辣油在碗中食材的縫隙裏蔓延開。


  秦洵:“……真不給麵子。”


  秦淮慢慢吃著一碗鴨血粉絲湯,他不開口,秦洵也不催他,兄弟二人沉默相對著吃飯。秦淮放下筷勺擦嘴,望著對麵仍在舀湯喝的秦洵。


  “齊歸城不如從前聽話了。”


  秦洵眼皮都沒抬:“齊璟本就不是聽話的人。”


  “最起碼,從前他在陛下麵前,裝也能裝成個聽話的乖兒子。”


  言下之意,現在齊璟在皇帝的麵前,也懶得裝聽話乖兒子了。


  秦洵勺子一頓:“陛下是不是知道什麽?”


  “他不知道才不正常。”秦淮不喝湯,向李老板要了壺茶,“你們既從不知避人耳目,不就早該料到有這一天。”


  的確,秦洵和齊璟在人前從不避諱,也不是不知道外頭關於他們倆的閑言碎語都能盛幾籮筐了,皇帝會知道也是早晚的事,做皇帝的人不可能這點貓膩都看不出來。


  不過皇帝對齊璟的私生活一向寬容,隻要不影響大局,皇帝都能睜隻眼閉隻眼隨他去。


  此番正趕在剛送走西遼使者的時候,皇帝對齊璟和他的關係有了微詞……


  秦洵心裏有數了。


  齊璟和他走得太近,皇帝睜隻眼閉隻眼,但齊璟為了他不肯娶妻,皇帝就不那麽樂意了。


  雖說這次碰巧皇帝本就不打算一定用齊璟與西遼聯姻,但下次呢?以後呢?皇帝不叫齊璟娶妻,和齊璟自己不願意娶妻,到底是兩碼事。


  皇帝覺得他的兒子不夠聽話了,還是為了個叫秦微之的男人不聽話。


  而齊璟,生怕秦洵會為了不連累他,從此與他保持距離。


  秦洵繼續喝湯:“陛下怎麽說?”


  皇帝的反應其實並不大,想來是覺得還沒到非得在這件事上較真的時候,不過是有意無意提醒了齊璟兩句,說齊璟已過弱冠,有時候該學會收收玩心了。


  齊璟應是明了他父皇言下之意,既不願應下,又不便在人前拂皇帝麵子,隻得用別的話帶了過去。


  齊璟沒有給出確切的回答,皇帝是不大滿意的,下朝前先打發走了齊璟,他半開玩笑地問餘下近臣:“你們說,朕是不是已經管不住朕的兒子了?”


  秦鎮海在朝堂摸爬滾打這麽多年,不是個傻的,即便沒琢磨出齊璟和秦洵之間究竟是怎麽個關係,也聽出了皇帝對於二人“走得近”的些微不滿,他識趣道:“陵王殿下自小處事穩重,倒是犬子那不省心的,平素給殿下添了不少麻煩,是臣有失管教。陛下放心,陵王殿下一貫是知道輕重的,陛下也不必太過擔憂,盯殿下太緊了。”


  皇帝似笑非笑:“怕就怕,朕現在不盯他緊些,以後想盯也盯不住他了。”


  秦洵被湯嗆了一下,咳嗽兩聲:“秦鎮海這麽說,不會打算來把我綁回去吧?”


  “不瞞你說,我出門前,他不知我來見你,還叫我繞去陵王府一趟,告訴你這兩天收拾收拾回家去,別賴在齊歸城那兒討嫌了。”


  秦洵輕哼:“不回。”


  “這麽硬氣?”秦淮挑眉。


  秦洵很得意:“齊璟可舍不得放我走。”


  從長兄這兒套出了來龍去脈,秦洵便明白了為何齊璟今日下朝後要用那種認真得過分的眼神盯著他瞧,讓他一定不要離開。


  秦淮白了他一眼。


  少頃,秦洵開口,這次是認真的語氣:“現在的齊璟對陛下來說,已漸漸不是從前那麽好掌控的繼承人,再往後,日子久了,不知陛下可會作別的打算。”


  “所以你呢,怎麽打算?”秦淮道,“是打算暫且離開他,給他安寧,耗到上頭那位見閻王去,你們再舊情複燃?”


  秦洵又笑了:“你覺得我留在他身邊給他惹閑話,和我離開他身邊給他安寧,哪一個會讓他瘋?”


  不用猜都知道,是後者。


  秦淮又白了他一眼。


  出了“江南客”,兄弟倆往馬車停靠的方向去。


  這條路比之長安城集市其他的商鋪街道要冷清許多,又正逢用膳的時辰,道上少有行人,隻有零星幾個攤販放棄了這一頓飯,堅守在自己的小攤旁,等候著這段時辰裏會光顧的買賣。


  秦洵問:“大哥,你覺得齊璟如何?”


  他問得突然,以至於有些突兀。


  秦淮不自覺瞥了身邊的他一眼:“作為什麽?”


  “儲君。”


  秦淮不假思索:“很好。”


  秦洵便也朝身邊瞥了兄長一眼:“那,帝王呢?”


  秦淮沉默,摸著了他問這些話的用意。


  秦洵的語氣反倒輕快了:“聽人說陛下當年登基不過十八歲,現在齊璟已過弱冠,他都成年了,那你說,齊璟他撐得起這片江山嗎?”


  秦淮眉間一蹙:“你當知道,陛下十八歲登基初期,大齊的江山有一半是劉太皇太後在撐著——雖然她並不是為了陛下。”


  “也對。”秦洵笑笑,像在談論什麽話本故事,輕描淡寫,“洛王黨虎視眈眈,並不好對付,不過是還忌憚著陛下,所以他們一直沒什麽大動作,倘若沒了陛下坐鎮,他們便沒了顧忌。新的頭狼隻能有一隻,大齊這塊肉,也不可能分割兩塊。”


  這番話說得還挺像話,然深知自己弟弟是什麽德行的秦淮,直覺秦洵接下來還有後話。


  果不其然,秦洵那慣帶著散漫笑意的嗓音又逐漸不安分:“隻是啊,有朝一日,齊璟足夠撐得起了,你說,陛下是不是也該功成身退……”


  “秦微之!”秦淮低喝,止了他的口無遮攔。


  這兒畢竟不是荒郊野嶺,偶爾還是會有行人擦肩,再不攔著他,保不準他這張不著調的嘴還會吐出什麽混賬話來。


  “你不該想這些。”秦淮道。


  秦洵識趣地閉上了嘴,不再用他大膽到近乎瘋狂的荒唐念頭去荼毒他長兄的耳朵。


  做那種事的代價,鮮少有人承擔得起,甚至要為此付出代價的,遠遠不止一個人。


  而當秦洵後知後覺自己著實有些混賬了,將上馬車的長兄卻回過頭來,望向他的眼神裏半隱著森然冷意。


  “現在不該想。”


  不知前因後果的人聽來,這是沒頭沒腦的五個字,秦洵卻聽懂了。


  他也聽出了長兄前言和後語的差別。


  秦洵對著載了長兄漸漸行遠的將府馬車彎起一雙眸子。


  他就知道,他的長兄跟他是同道中人。


  他們的血液裏,都暗淌著蠢蠢欲動的野心。


  即將入冬,寒涼之氣愈發深重,秦洵便是在這樣的氣候裏,帶著秦申送別了客居長安幾月的阿蠱。


  阿蠱將這幾個月的藥劄謄寫本並上一些藥毒新樣品悉數交給秦洵,臨上馬車,還是湧上些離愁,忍不住紅了眼圈,卻又要對秦洵嘴硬:“往後一切照舊,記得每隔幾個月讓人來我這裏取謄寫本,我一個姑娘家,再要我千裏迢迢送來你手上,你好意思嗎。”


  秦洵看出她強壓情緒,知道她脾氣倔,笑著點頭,很配合地順她的話說:“姐姐教訓得是。”


  “我可不是白給你,要付錢的,我就靠這點手藝吃飯了,你得照顧我的生意。”


  “好好,大富商,苟富貴無相忘。”


  長安城悄無聲息離去一個阿蠱姑娘,沒多久,又老少皆知地迎來襄王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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