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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楚材的藝術與人品

  ※王楚材的藝術與人品

  屈指算來,我與王楚材相識交往已有20年,而知道他還要更早一些。這不僅由於我與他都出生於上世紀40年代中期,還因為自幼都生活在廣州。當年我們這一輩喜愛詩文書畫的少年,不滿足於學校淺嚐輒止的課程,往往都向社會上尋找深於此道的老先生,或者追陪問道,或者拜師受業。王楚材當年的老師是詩詞和書法都很有造詣的阮退之先生,而阮先生與我父親是過從頗密的朋友,我也就因此聽說了王楚材。加之其名顯然出自“楚材晉用”的典故,於是我還一下子就記住了。不過,由於那些年社會比較動蕩的緣故,卻一直沒有什麽來往。我們接觸真正多起來,還是到了90年代中期。當時我與他都在廣東省文聯任職,提起舊日那一層緣分,自然就如逢故人。其後的相處,雖然始終保持著一種君子之交的狀態,說不上有多麽深密,但是卻稱得上情投意合,心思相通。推究起來,這恐怕應該歸因於無論是對藝術追求的虔誠還是為人處世的坦蕩,彼此都頗為契合的緣故。


  王楚材早年曾入讀中南美專(廣州美院前身)附中,在繪畫方麵受過正規訓練,後來又師從阮退之先生,專攻書法。阮先生的詩學晚清龔自珍,書法則取法乾隆年間的劉墉,他自己也以“石庵(劉)書法定庵(龔)詩”自況,但俱能參以己意,自成麵目,兩者都達到很高水平。王楚材的書法,深得阮先生的真傳,但同樣糅合了自己的個性與追求,而形成自己的鮮明麵目。如果說,劉墉生當乾隆年間的所謂盛世,其書法講究圓潤豐腴,骨格內斂,頗體現了他作為漢員而又身居高位的心態的話,那麽阮退之由於早年曾投身革命,在國共第一次合作期間還是頗為活躍的一分子,其書法就多了一份桀驁飛揚之氣。至於到了王楚材,雖然同樣堅守綿裏藏針的“墨豬體”風格,但作為一位純粹的藝術家,他卻分明少了前賢的那些政海沉浮的烙印,而更多的是對藝術本真的探尋。


  說到“墨豬體”,當今已經不甚流行,能遵行此道而又卓然有成者更是鳳毛麟角。因為此種書風要求墨濃勢厚,貌豐骨勁,筆短意長,尤其講究以稚拙求生動,以端嚴求變化。這幾組要求可以說是既對立又統一,如果作書者沒有相當的拿捏駕馭本領,是難以掌握的,弄不好,就會變成軟弱無骨的一團“毛蟲”;加上這種書風偏於高深,難入俗眼,不易為市場接受。因此不少書家都視為畏途。正是在這一點上,王楚材顯示了作為一位有品位有追求的藝術家的勇氣和才情。他在劉、阮兩家都以行草擅長之外,轉而專攻草書,但又舍棄常見草書那種講究連帶飄動,追求流暢華美的風尚,而是堅持每個字自成回合,勁氣內斂,結體嚴謹而又舒展。如此一來,就使他的作品固然繼承了劉墉、阮退之書風,但是卻在草書方麵開辟出自己的一片天地。更為難得的是,無論是盈尺榜書還是方寸小字,他都能做到真氣貫注,意足神完,不溫不火,通篇充盈著一股雅意,達到頗高的境界。我認為,他的書法不僅在嶺南,而且在全國也堪稱獨樹一幟,值得重視和研究。


  除了書法之外,王楚材在繪畫方麵也卓然有成。他早年兼涉多個畫種,後期則專攻山水,而尤其服膺黃賓虹,畫風亦相近。這應當與他精於書法,堅持以書入畫的自覺追求有關。事實上,堅持以書法的線條造型、講究以簡馭繁和偏重寫意,乃是中國畫三大優長。而黃賓虹則是把這三大優長發揮得最充分、最淋漓盡致的一代大師。王楚材以此取徑,表明了他對中國畫的深到理解。而且黃賓虹作品所體現出來的中國傳統文化的那種含蓄內斂,平淡天真的中庸之美,在王楚材的創作中也得到相當體現。因此,他的山水畫看似貌不驚人,缺乏時下流行的所謂“衝擊力”,但是細讀之下就會發現,無論是經營位置,虛實處理,乃至一根線條、一個墨點的安排都經過反複掂量,頗為講究,包含著作者的匠心。加上高雅的格調,含蓄的詩意,使作品有如葡萄佳釀,雖不濃烈,卻餘韻悠長。


  無論是書法還是繪畫,王楚材的作品在當今藝壇無疑都屬於陽春白雪一路。這一路走成功了誠然有其學術乃至曆史的久遠價值,但是由於曲高和寡,卻遠不比走下裏巴人的通俗化路子來得有市場。然而,熱心於追逐市場的作者雖然能夠獲取眼前的利益,卻注定會失去未來。這也可以說是古往今來的一條“通則”。王楚材既然立心要走陽春白雪的路,這就注定他在當下不會大紅大紫。不過據我所知,他卻有足夠的恒心和定力,對名利得失做到坦然淡然,一門心思去追求自己的藝術理想。事實上,他的追求也並非沒有回報,起碼在藝術圈子裏,認可乃至推許他的就並不乏人。對於一個真正的藝術家來說,這才是最重要的。因為這預示著一種可能——一種征服時間的可能。


  作為一個老朋友,這些年我與王楚材交往的最強烈感覺,就是他的單純、樸實、真誠甚至天真。他確實是一個藝術家,而且是一個心地好得出奇的藝術家,一個真心實意為大家服務的藝術家。也許很多人都不知道,他擔任廣東省書法家協會專職副主席那麽多年,為會員們組織過數不清的展覽和活動,竟然從來沒有舉辦過自己個人的作品展。直到現在,他身罹重疾,已處於彌留之際,才由省書協的朋友們發起,為他舉辦這麽一個書畫展。這事說來真令人有不勝唏噓之歎。也因此之故,我匆忙地寫下以上的話,以表達我對他的一點微末的敬意。


  2013年7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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