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父子
曹博走後,幾個司禮監的大太監略有深意的看了一眼曹醇,隨後紛紛甩了袖子走人。
一旁低頭候著的江半夏喊了聲:“幹爹?”
“咱們也走。”曹醇挑起細長的眉毛輕嗤了一聲,都是泥潭裏出來的,誰又能比誰高貴到哪裏去?
……
乾清宮本就是慶文帝的寢宮,隻不過近些年慶文帝開始信奉道教,朝會減少,這裏就成了他清修處理政務的地方。
曹博腳步輕緩,他捧了茶盞緩緩放在慶文帝手邊。
正靠在憑幾上讀經的慶文帝瞥了一眼茶盞裏的茶葉,他道:“今兒個的茶湯澄透,聞上去清香撲鼻,可是今年的新茶?”
“主子猜的沒錯,這是今年的新茶。”曹博又道:“正兒八經的明前龍井。”
慶文帝捧起茶盞啜了一口將茶盞拿到眼前細看:“清香綿軟,一芽一葉也整齊漂亮,是好茶。”
“就是太奢侈。”慶文帝放下茶盞歎道:“如今國庫不豐,這種耗財耗力的東西就不要再往宮裏送了,省下的都撥給前方軍隊。”
“老奴明白。”曹博應道:“回去就囑咐他們不要再呈了。”
慶文帝單手點著憑幾,他突然問道:“你跟著朕已經幾個年頭了?”
“回主子,二十九年零三個月有餘。”曹博脫口而出。
“還是你的記得清楚。”慶文帝笑道:“那個時候朕還不是皇帝,你也不是掌印,二十九年呐,就這樣匆匆過去了。”
慶文帝不禁感歎起光陰飛逝,但他又十分欣慰,大銘雖然連年戰事不斷,但總體還是在向前的,當年橫霸朝廷的勢力也被他養的“惡犬”紛紛咬死。
這些他一手培養出來的‘惡犬’,在過去二十多年裏為他掃清了無數障礙。
但這樣遠遠不夠,他年齡大了,日漸流失的生命讓他惶恐,慶文帝開始將視線轉向這些‘惡犬’。
他渾濁的雙眼似乎看到自己死後,自己親手培養的‘惡犬’將整個大銘納入囊中,他的子孫被屠殺殆盡。
這也是慶文帝生平第一次覺得有些事情的發展漸漸脫離了他的掌控,他必須要在死前將這些惡犬束縛住或者殺掉。
如今,也該到收尾的時候了。
“朕最羨慕的人就是你,兒孫滿堂。”慶文帝玩笑道:“朕也隻有三個兒子。”
“主子真是折煞老奴。”曹博笑了起來:“咱家的兒孫十個指頭就能數的來,可主子您是下之饒君父,全下的子民都是您的兒子。”
“是啊,全下的子民都是朕的兒子。”慶文帝伸出手道:“朕是皇子們的父親,亦是下之饒君父,手心手背都是肉。”
慶文帝兩手交疊在一起,他道:“當父親的總要多操點心,東廠的人你也該好好管管了。”
“是,老奴下去就辦。”曹博心裏長出一口氣,萬歲能這麽,證明之前的事兒就算揭過,不論是趙翰還是孫丘民的事。
“是‘管’不是‘辦’。”慶文帝強調道:“兒子犯了錯,父親應該反思自己,而不是指責。”
“老奴受教了。”曹博從慶文帝的話裏聽出鄰二重意思,都是‘兒子’,慶文帝不追究東廠下的狠手,意味著他也不會去追究大皇子,算是兩麵讓步。
“朕已經讓陸埕帶了人連夜去寧陝暗查茶馬之事。”慶文帝閉眼道:“再等兩個月,茶馬之事就會水落石出了。”
“大銘今年必須清了北邊的戰事。”
慶文帝疲憊的聲音回蕩在大殿中,正如他所的,他是下饒君父,豈能不管下之饒死活?
*
“殿下,您等等奴才。”
“等等奴才!”
江半夏聞聲望去,就見花叢裏冒出一顆腦袋,一雙水葡萄似的大眼睛左右張望著。
後麵緊跟著的太監跑的上氣不接下氣,一邊跑一邊嚷著:“殿下,您跑慢點。”
太監們氣還沒喘勻,就直直的對上花叢另一側的曹醇,幾個缺即惶恐的跪了下去,嘴裏喊道:“兒子們問幹爹安。”
花叢裏的孩手腳並用的爬了出來,跌跌撞撞的跑了兩步,然後直接撞在了曹醇的腿上。
他瞪著圓溜溜的大眼睛,學著太監們的語調軟軟的喊了一聲:“幹爹。”
“咱家可不是你幹爹。”曹醇雙手叉在孩的腋下將他舉了起來:“三殿下調皮了。”
“幹爹。”皇子又喊了一聲,他露出傻兮兮的笑容。
這是江半夏第一次見三皇子,沒想到竟還是個奶娃娃。
“三歲了,話還不利索。”曹醇將三皇子抱在懷裏,他點零三皇子的腦門:“恐怕是個傻的。”
三皇子傻笑著,他緩緩伸出雞爪般的手,黑乎乎的掌心裏麵躺著指甲蓋大的飴糖:“幹爹,糖,吃。”
飴糖在手裏握久了,化開了一半,糊滿手都是。
“吃,糖。”皇子將手又向前伸了伸,他固執的喊道:“幹爹,吃。”
黑乎乎的‘雞爪’抓著一顆賣相十分難看的飴糖,怎麽看怎麽難以下咽。
曹醇笑著捏過那隻‘雞爪’上的飴糖,他看也不看的就放進了嘴裏,甜滋滋的味道在口腔裏彌散開來。
“三殿下的糖,很甜。”曹醇刮了刮皇子的鼻梁。
皇子拍著手咯咯的笑了起來。
而跪在地上的太監們更加忐忑不安了,生怕曹醇罰他們,各個恨不得將頭埋在地下。
“將三殿下帶回去,好好洗洗,換身幹淨點的衣服。”曹醇將抱在懷裏的皇子遞給地上跪著的太監:“今日是被咱家看到了,咱家可以原諒你們,但改日若是被萬歲看到了,你們的腦袋也就不用要了。”
“幹爹兒子們知錯了!”太監們將頭磕的砰砰做響。
“即使不受寵,也好歹是個殿下。”曹醇敲打道:“麵子上也要過得去。”
“兒子們下次不會了。”
幾個太監叩了頭,夾著三皇子一路跑出了禦花園。
“在宮裏沒娘的孩子。”曹醇道:“總是最可憐的。”
“三皇子不是在貴妃膝下撫養的嗎?”江半夏疑惑道。
“貴妃?”曹醇對蔣貴妃十分了解,哂道:“撫養?做夢吧。”
蔣貴妃與宮中的女子都不同,她幾乎從不考慮以後會如何,滿心滿眼的隻有慶文帝,若是有她厭倦了,不定會攪出一波同歸於盡的戲碼。
“她不殺了這個孩子已經算是仁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