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二章 輕鬆
頭包青布的女人姓鄭,其父是個落魄秀才,算是“書香”門第出身,基於這層名聲,江家花重金聘她給家中獨子江俊哲當媳婦。
奈何江俊哲不學無數,連考數年都未能考上舉人,於是使了點銀子勉強捐出個功名在衙門裏做事。
這天江俊哲早早下了衙,路上打了壺酒想著回家好好喝上一頓,結果一進家門,漆黑一片不說,灶台都是冷的,飯菜沒有就連喝的茶水也沒有。
“臭娘們不做飯,撒什麽懶!”江俊哲怒氣衝衝得摔了酒壺,拿起牆角靠著的掃帚就往屋裏衝。
嘴裏罵罵咧咧的要打死鄭氏。
然而進到屋裏,他傻眼了,他娘和鄭氏縮在角落,平時針尖對麥芒的兩個人此時聚在一起低聲商討著什麽,全然不知他回來了。
“娘!”江俊哲雖然不學無術,但勝在孝順,他爹他娘說的話比皇爺的聖旨都管用,見著他娘拉著媳婦躲懶,他也不好說什麽,隻能收了脾氣,自己找出燈油點上。
“黑燈瞎火的,有什麽話,不能明天說?趕緊的,先整口吃的。”江俊哲滿腹牢騷。
漸漸亮起來的油燈照出整間屋子的輪廓,鄭氏臉色極其不好,她哎了一聲衝進廚房。
很快爐膛裏的火燃了起來,秸稈燃燒後的草木清香混著咕嘟的水聲逐漸沿梁蒸騰而上,驅散黑暗。
江母移過凳子,緩緩挨著桌角坐下,她掀開粗瓷茶壺往裏麵捏了撮茶葉,局促不安的搓著手。
“娘,出什麽事了?”江俊哲放下杯子,滿不在乎道:“是不是又和隔壁的寡婦吵架了?”
江母搖頭,左顧右盼的掃了一眼,像做賊一樣壓低聲音:“她沒死。”
“誰?誰沒死?”江俊哲摸不著頭腦。
“江家村!”江母咬牙切齒道:“那個妖女!”
說到這裏,江俊哲緊跟著神色一凜,他磕絆道:“不……不是……都死了嗎?”
“她還活著,我和你媳婦今天在大.……街.……大街上碰到了!”江母表情惶恐,不似作假。
“娘~”江俊哲搓著胳膊,滲牙道:“今天是中元節,您別看走眼了吧……當時那種情況,怎麽可能活下來。”
年初春天,江家村一夜之間全村消失,他記得很清楚,那天早上江二娘家辦喪。
他在杭州府當差,老子娘的都接了過去,絕戶財是要分田產的,他爹為了分一杯羹,專門跑回江家村蹭油水。
他架著驢車送他爹回江家村,當天因為有差事要辦,就先走了,按照約定,傍晚時在分村口接他爹回杭州府。
可江俊哲左等右等就是等不到他爹,往日村口玩耍的孩童也不見了,村子靜的有些嚇人。
仗著這是自家地盤的江俊哲趕著毛驢進了村,每一寸土地都是他熟悉的樣子,可卻靜到沒有半點聲音。
當時他是那個納悶,難道大家已經歇下了?天還亮著,不可能啊?
隻要發生過的事情就一定會留下痕跡,即使下過雨,石縫中的吸飽鮮血的泥土依舊昭示著這裏發生過什麽。
江俊哲怕極了,他不敢再往村子更深處走,連夜騎著毛驢跑了。
比起他的懦弱,江母可是切切實實的把整個江家村翻了個底朝天,最終摸到了後山的那座山洞.……
“她……竟沒有死?”江俊哲咽了口吐沫,眼神諱莫如深的盯著麵前不斷搖晃的燈台。
江母強行讓自己鎮靜下來:“管她是死是活,是人是鬼,隻要是個東西就有對付的法子!”
丈夫慘死腐爛的軀體一直在她腦海裏揮之不去,她認定是江半夏是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恨意讓她攥緊了拳頭。
江俊哲張了張嘴,嚅囁道:“娘……”
*
這段日子應該是她自離家起過過最輕鬆的日子,江半夏扶著椅子坐下,她能聞見香爐裏熏的正是蘭香,幽幽然帶點辛香的味道十分好聞,尤其在下雨的時候點起,味道會更深邃。
潮濕的味道沉浸到角角落落,心也跟著靜下來。
然而坐在她對麵的範清雋卻是暴躁的不行,先是摔筆後麵又跟著摔硯台,叮裏哐啷,好不熱鬧。
下首匯報賑災情況的官員被嚇的渾身發懵,生怕這位孔武有力的範大人揪住他們打。
這就是武藝高強的文官,一言不合能錘爆你的腦袋。
江半夏拄著下巴開始跑神,想起錦衣衛裏的前輩講的趣事。
早些年間文官經常當廷鬥毆,每次大朝,他們錦衣衛都要忙死。
文官們鬥毆很有意思,稍有zheng見不和,抄起腰間的笏板就往對方腦袋上糊,一笏板糊上去可不是開玩笑的,好一點的笏板是用象牙做的,次一點的是玉石。
打到腦袋上保準腦袋開花,手藝好的能直接叫你見列祖列宗呢。
有些文官擼起袖子還能上陣殺敵呢。
這時範清雋一拍桌子,怒斥道:“都他娘的是一群酒囊飯袋的東西!”
能做到他這個品階的官都是正兒八經科舉出身,說話多多少都帶著點文人的矜持,乍一聽到上官猶如市井之人的粗鄙之言,紛紛愣在原地。
範清雋可不是什麽科道出身走仕途的官員,他一向靠的是自己的本事,在大理寺一樣,在臬司衙門也一樣。
“大人,糧食調運不歸我們臬……司衙門管呐。”略胖的官員扶了扶的頭頂的烏紗帽為難道:“臬司衙門……最多就是辦個案子。”
範清雋沉聲:“誰說本官要調運糧食!”
他猛拍桌子,響如驚雷。
“大……大.……大人既然不借調糧食……為何還差在下問都司借調運糧車.……”那官員的聲音越來越小,直至聽不見。
“時逢災年,有人不安本分,犯了些違典亂紀的事,擾亂秩序,影響巨大,作為主管一省刑名的按察使,本官絕不能坐視不管,應當以儆效尤,震懾那些宵小!”範清雋找了個理由,而且說的冠冕堂皇,讓那群當官的挑不出任何錯處。
“這.……”底下的官員紛紛抹汗,這算什麽事,如今已經夠亂了,這位新上任的新官還要燒把火。
哎呦喂,還讓不讓人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