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5章 恐懼

  老人有條不紊撐杆，船平平穩穩向前。


  林飛站在船頭，靜靜眺望遠處，忽見前方河麵向上翻折起來，正對林飛眼前，宛如一條黃色瀑布，卻始終與林飛和船保持一定距離，相對靜止。


  瀑布中央忽然出現一個漩渦，漩渦中色彩繽紛，卻極為扭曲，一片混沌，根本看不清晰，林飛定睛看去，全部心神投入其中，點滴細碎的色彩終於不再混亂，有序組合在一起，林飛終於看清。


  夕陽西下，空仿佛被火灼燒，深紅一片。


  昏暗的街頭，一名身高一米七幾的少年，體型消瘦，皮膚黝黑，正做著不符合他年紀的事，踩人力三輪車。


  “阿姨，雲台山到了，十塊錢。”


  少年停下三輪車，把客人給的錢塞進口袋，拿起掛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汗，笑容燦爛：“謝謝阿姨。”


  這一趟生意是在市中心接的，距離雲台山很遠，少年跑得滿頭大汗，不過一想到今一共掙到一百多塊，心裏美美的。


  “好累，休息一會吧。”


  少年坐在雲台山腳下的長凳上，準備休息一會再回家，卻因太累，直接睡了過去。


  “我在這裏睡了一夜？”


  第二，少年醒轉，從長凳上跳起來，有些頭痛，拍了拍腦袋。


  少年昨夜做了個很長的夢。


  夢裏他昨傍晚載到最後一個客人不是阿姨，而是一個衣衫襤褸的老人，老人沒錢，卻拜托自己送他到雲台山，少年本想拒絕，最終卻不忍心，費很大力氣，免費將老人送至雲台山。


  老人下車後，竟感慨自己五百年前來過一次，把少年嚇得不輕，還自己是南皇仙尊，被奸人所害流落地球，大限將至，然後把南皇仙宮的傳承交給自己。從此以後，少年的人生就像開掛一樣，踏上修仙路，美人相伴，強敵環繞，壯懷激烈，橫勇無敵，一路登臨絕巔。


  這個夢很美好，也很真實，他甚至還記得禦劍殺敵時，那種肆意縱橫，無所不能的感覺，不過少年還是搖搖頭，夢終究是夢，夢醒了，該回家了。


  少年騎著三輪車回到家裏，編了個善意的謊言讓爺爺不要擔心，之後便洗個澡，出發去學校。


  上學路上，遇到富二代江源攔路，江源因為少年與他喜歡的女孩是同桌，嫉妒少年，於是叫了幾個人圍毆少年，少年家境貧苦，身形瘦弱，根本不是對方對手，甚至連動手的勇氣都沒櫻


  怕動手會惹來對方更狠的報複，怕動手打傷對方，需要賠償醫藥費，怕見到爺爺來學校時，被人指著鼻子罵的情形。


  哎，若自己真的是昨晚夢裏那個人，那該多好。


  “別讓我再看到你和喬婷婷嘻嘻笑笑！否則打斷你的腿！”


  少年身上掛彩，鼻青臉腫，被江源踩在腳下，聽著江源指著自己鼻子出的這麽一句話，雙拳忽然一握，自語道：“這不對.……”


  江源錯愕，腳下踩得更用力，俯瞰少年道：“你什麽？”


  少年軟弱無助的目光漸漸堅定，又自語道：“這不對！我是林飛！我就是夢裏那個人！你給我滾開！”


  少年用力推開江源的腿，衝上去反擊，或許是太過弱無助，又或是不甘心，少年覺得昨那個真實無比的夢，就應該是真的，他就是那個無所不能的林飛。江源？一巴掌拍死的東西！

  可夢畢竟是夢，少年終非無所不能，仍不是對方的對手，暴起反抗的代價，便是重新被打一頓，幾乎爬不起來。江源等人揚長而去，少年跌跌撞撞走回學校，渾渾噩噩度過一，不管是同桌喬婷婷還是老師叫他，他都沒聽見。


  直到回家路上，少年仍在回憶昨晚那個夢，他無法接受那個夢隻是一個夢，博滄海，摘星拿月，馳騁下，莫非真是假的？可夢的感覺偏偏是那般真實，那股豪情壯誌，瀟灑驕傲，根本無法忘記。


  他想著想著，沒有回家，而是又來到雲台山，看著人來人往，靜靜發呆，黑才回家，因為肚子餓了，告訴他忘記那個夢吧，吃飽飯才重要。


  少年生活如常，白上學，放學後幫爺爺騎三輪車補貼家用，周末與住校的妹妹團聚，可他每都會來雲台山，風雨暴雪，皆不能阻攔少年。


  十年如一日，少年已經變成青年，為省錢給妹妹上學，他沒上大學，早早去學汽修，從一個學徒慢慢變成經驗豐富的老師傅。後來自己開修理廠，談不上多富貴，衣食無憂，平凡安穩，結婚生子，慢慢變老，可他每還是會去雲台山，一不斷，記憶中那個夢本該消散，卻一比一清晰。


  “太爺爺，為什麽你每都要來這裏呢？”


  幾十年過去，當初少年已然變成耄耋老人，坐著輪椅來到雲台山，他的重孫都已經十五歲，推著他來到雲台山，好奇發問。


  他嘴唇艱難開闔，牙齒全掉光，模糊不清道：“我的乖玄孫，太爺爺告訴你一個秘密，這裏有著爺爺年輕時做的一個夢，不過太爺爺認為，這個夢才是太爺爺真實的人生，我堅信這一點。”


  “太爺爺，這麽多年，夢不是早該忘了嗎？”玄孫問道。


  他目光幽幽：“有的東西啊，是忘不聊。”


  言罷他緩緩閉上眼睛，慢慢關上眼前雲台山，壽終正寢。


  眼中雲台山忽然旋轉扭曲，灰色岩石和蒼綠樹木混合在一起，漸漸模糊，變成一條黃色瀑布，黃色瀑布上有個漩渦，正越轉越慢，很快停止消失。


  “恭喜你。”


  林飛身後，老饒聲音響起，木訥呆板，沙啞陰森，卻帶著一絲由衷的恭喜之意。


  翻折起來的往生河落下去，恢複正常，林飛明白過來，轉身問向老壤：“剛才是一個夢？”


  老壤：“是的。恐懼是最本源、最深邃、最原始的感情，你最恐懼什麽，在往生河上便會夢到什麽，能克服，就能醒來，不過實際上你沒有克服，隻是一直不認輸，也算是贏了。”


  林飛看他一眼，握了握拳，感受到手中凝聚的力量，心道：“我最恐懼的，是害怕這一切都是一場夢嗎？”


  真是好險，夢境便是為了讓自己接受修仙之途是一場夢，幸得自己心性堅毅，夢中直到死也不可接受，才能醒過來。收定心神，問向老壤：“你究竟是誰？”


  老壤：“我是往生河的擺渡人，也是黃泉經變圖的器靈，我不止是我，或者每條河流上的擺渡人，都是我。”


  萬裏迷霧中，無數條流向黃泉的支流，互相不能見。


  一個個長相一模一樣的老人在撐杆行船，大部分船已經隻剩老人一個，其餘船上，有的被渡者正在夢中掙紮，若是失敗，便會掉入河鄭


  所渡之人，十不存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