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戲劇院的演員
“阿姨,我是牧尊,清歡的……同事。”
昏黃的燈光下,飛蛾在走廊燈的周圍盤旋,照出地上斑駁的倒影。
葉蘭從搖椅上坐了起來,手中握著一把蒲扇,扇了扇腿邊的蚊蟲,“找清歡啊,我不認識什麽清歡。”
牧尊眉頭一皺,“你女兒葉清歡,你不認識嗎?”
“女兒?”葉蘭忽然柳眉倒豎,瞪著牧尊道,“我女兒跟我不一樣,我女兒幹幹淨淨,你們休想欺負她。”
來時,負責這一片療養區的負責人跟他簡單的說過葉蘭的情況,早年受了重大刺激,精神上有些問題,所以說話顛三倒四,但卻都是有跡可循的。
“誰欺負清歡了?”他追問道。
葉蘭皺著眉,盯著牧尊的雙眼,恨恨道,“你們這些人,都欺負清歡,我家清歡是好孩子,你們的孩子加起來都比不上。”
說罷,她還朝著牧尊狠狠地吐了一口口水,虧的是他站得遠,隻吐在他腳邊地磚上。
“阿姨,你還記得自己為什麽會到這兒來嗎?”牧尊耐著性子問道。
葉蘭低下頭,蒲扇在腿邊有一下沒一下的搖著,低頭的時候,耳邊有一縷碎發飄蕩下來,她抬起手,輕輕地將其夾到耳後,再抬起頭的時候,便換了個人,衝著牧尊盈盈一笑,站起身來,“劇院今天演牡丹亭,我演崔鶯鶯,你幫我看看,我這扮相有哪兒不好的……”
說罷,她便虛甩了一下手中虛無的手帕,原地轉了個圈,仰著臉,做了一個亮相俏皮的姿勢,盈盈的朝著牧尊方向作揖,嗓音兀地吊起,卻又沒能起的上去調,故而在昏黃的走廊下尤為淒厲,“張生……”
聽得這道聲音後,門廊下邊匆匆走來那位護工李阿姨的身影,邊走便埋怨道,“怎麽又唱起來了,別的院子裏人都剛睡下……”
說著,她又抱歉的看了牧尊一眼,“牧先生,真是抱歉啊,葉蘭她以前是唱戲的,所以這性子來了就這樣,尤其是來了陌生人,總是容易讓她想唱上一段,要是白天也就算了,這晚上我們這療養院裏病人多,隔壁住的老頭子要是聽見了,又得鬧得不安生起來。”
說話間,葉蘭已經持著蒲扇咿咿呀呀的唱到院子裏麵去了。
李阿姨也顧不上牧尊,生怕她出了院子,趕忙到她跟前,好說歹說的,把她勸回屋,出來時反鎖了房門。
房內昏黃一片,窗後剪影,身段嫵媚妖嬈,牧尊有些恍神,
他的母親是資深票友,小時候曾跟著母親在國外的大劇院裏麵聽過幾次昆曲巡演,算不上行家,但耳濡目染,多少懂一些。
葉蘭的身段動作姿態神情都是上乘,甚至於蓋過她嗓音上的缺陷,看得久了,讓人為之一怔。
“她以前是哪個劇院的演員?”
“劇院?”李阿姨皺了皺眉,
“沒聽說過,她女兒常來,我之前也問起過,說她是在農村裏麵下鄉唱戲的,沒有劇院演員那麽好的工作,是個不知名的。”
牧尊正疑惑,卻又聽到李阿姨自顧自道,“不過說她是個農村唱戲的,我不太信,哪個農村婦女有這麽好的插花手藝啊?”
順著她的目光,牧尊看到窗台上一瓶修剪過的月季插花,手法風格似乎在什麽地方見過,看著很眼熟。
他隨手拍了張照片存在了手機裏。
天色太晚,夜幕沉沉,好像隨時都會塌下來一樣,離開葉蘭住的院子很久,還能聽見夜幕下有人咿咿呀呀的歌唱,如泣如訴。
滿心的疑問,似乎沒有一個解的開的。
車廂裏響起齊安的聲音,“從資料上看,葉蘭的身份信息沒什麽問題,療養院的李護工說的沒錯,她以前就是個唱戲的,牧總可能沒見過,就是在農村跑場子唱戲的那種,哪家有紅白喜事都會叫來唱一兩場。”
下午牧尊忽然離開公司,他隻得把合作方的飯局調整到下周,偏偏手頭上有一份緊急文件需要牧尊簽署,牧尊前腳剛走,他後腳就開車追了上來。
牧尊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吩咐道,“行了,這件事先這樣。”
“您的意思是?不用查了?”
“嗯。”
喬安遲疑著問道,“那牧總,我們現在去哪兒?”
“回家。”
聽到這兩個字的時候,喬安微微一愣,旋即回過神,意識到牧尊是在說晉西大道的別墅,趕忙點了點頭,吩咐了司機開車。
吃完晚餐後,葉清歡回到別墅,原本以為這個時間,牧尊或許已經回來,但進門之後,卻沒見到他的身影,傭人對她的態度好了不少,一回來就問她餓不餓需不需要夜宵。
“不用了,我累了,先去休息了。”
說完這話,她便上樓把自己關進了房間。
換工作的事情她其實已經想了很久,原本打算等到今年年底拿完年底的員工年終獎再走,但是今天聽了洛心雨那番話,挨了這一巴掌,她不得不清醒一點,清醒的認識到她留的越久,肚子裏這個孩子就越留不下來這件事。
房間的衣櫃上麵是她搬來時帶來的一個二十四寸行李箱,角落裏堆著兩個紙箱子裝著她的雜物,搬來這兒快三個月了,她連拆封都沒拆過,她總覺得自己有一天會走,來的那天就有這種預感,免得麻煩。
拉開衣櫃,她的衣服不多,一眼望去基本都是黑白灰低調簡潔好搭配的款式,來來回回就這麽幾套。
好不容易把行李箱從櫃子上搬下來,擦了擦灰塵,拉開之後裏麵裝著一件漆黑色的長款羽絨服,壓在箱底,另外還有些零碎的東西,都是當時搬來以後覺得暫時用不到的,就索性沒拿出來。
葉清歡把那件黑色羽絨服拿出來,準備騰出箱子到時候塞點夏裝進去,拿出來的羽絨服在她手中隨意的抖了兩下,厚重的本子從衣服裏麵掉了出來,落在地板上發出厚重的聲音。
她微微一愣,抱著羽絨服蹲下身,摩挲著那本子的邊緣,眼神中泛起一絲悲傷。
從小到大,她都有寫日記的習慣,這習慣從她會認字會遣詞造句開始,持續了將近十年,後來搬家的時候付之一炬,隻留下這麽一本。
這一本,是高三那年,從開學伊始,到畢業。
其中滋味,隻有她自己知道。